年关的中京城正值落雪,白梅纷飞,寒气逼人。细数往年,中京落的雪不算大,但今年却是飘飘扬扬,犹如天赐。故而,癸丑岁末的这场初雪将将降下,便是人间秋月暖阳尽,枝头万梅点点开。
冰冷的刀刃抵在孟红檐脖颈处,锋利的金错刀散发着渗人的寒光,只需轻轻一划,随时能割断她的脖子。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乱跑,一定老老实实地坐在宴席上。孟红檐懊恼地想。
来人俊眼修眉,眉间一股化不开的冷冽戾气,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孟红檐,仿佛下一秒就要送她去见阎王。
这人好看倒是好看,只是太凶了,一上来就要人命。
身后是坚硬的假山,想跑也跑不了。左右宴席正酣,大概没人会注意到席间少了个小娘子。
别人是指望不上了,要不,现在戳他双目然后跑吧?
心里盘算着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孟红檐伸手就想试试。但是对方没给她这个机会,裴不澈开口道:“你是孟家人?孟太傅的孙女?”
孟红檐摸不清这人是什么目的,打哈哈糊弄过去显然不行,但万一这人偏偏是来寻仇的呢?
她的亲哥孟寒云,任刑部侍郎不过数年,便在外与人结下了不少梁子,走在路上都有人想要他小命。
想到这里,她急忙摇头否认:“我不是啊,我不是孟家的。”
裴不澈显然是不相信,但也没说话。半晌他哼笑一声:“你腰间那枚玉佩,是今年春日宴上,皇后娘娘赐给孟太傅的。此玉佩从高丽进贡,只此一枚。”
这人既然知道玉佩是皇后娘娘在春日宴上赏给孟家的,那必然是京中官家子弟,只是不知究竟是何底细。看他穿着打扮,少说也有爵位在身。
裴不澈肯定了她的身份,收了金错刀,冷淡道:“赶紧离开吧,今日就当没见过我。”
孟红檐暗自松了口气,举手发誓:“我一定不会乱说的!”
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孟红檐只感觉劫后余生,提着裙摆就往院子门口跑。将将走下台阶,鼻尖便浮过一丝血腥味。
不消多想,定是身后那男人身上有伤。孟红檐上辈子是个医生,要叫她袖手旁观她也做不到,但此时折返,又怕他杀人灭口。
到底是职业操守略胜一筹,孟红檐转身三步做两步跨上去,不顾他警惕的目光,一把擒住他的腕子:“你受伤了,我可以帮你,我是大夫。”
“大夫?”裴不澈半信半疑看着孟红檐,手里的刀动了动,终是收好没再拿出来。
孟红檐扶他到廊下坐着,给他诊脉。
“还好,没伤到心脉,只是那刀上抹了毒,解了便好。”孟红檐放下他的袖子,起身到院子的花圃中扒拉着找了半天,把一株带着白色小花的草药连根拔起,抖下泥土,递给他。
“嚼烂了含着,能吊着你的命。”
裴不澈只盯着孟红檐手心里的草药,迟迟未动。
“没毒,我跟你无冤无仇的,我害你干嘛?”孟红檐催促他:“快点,我还有别的事。”
他接过去,听话地塞进嘴里。红檐满意地点点头,又提着裙摆左顾右盼地跑出院子。
裴不澈以为她不会回来了,吐出嘴里苦涩的草药,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想着休息一下便好了,然后再回去医治,谁想这眼一闭,在这儿昏过去了。
孟红檐抱着一堆晒干过的草药摸回院子,走进些看到他靠在柱子上,只道是睡着了。这寒冬腊月的,染了风寒怎么办?叫两声没叫醒,手指一探眼睛一瞧,原来是把含着的草药吐了,毒素发散在血里,晕了。
“诶哟我去……最烦你们这种不听医嘱的病人。”
处理完裴不澈身上的伤口,孟红檐在院子的厨房里找到个瓦罐,抓了把干净的雪,和着草药熬了碗黑乎乎的药汁,掐着他的下巴给他灌了进去。
裴不澈咳了几声,咽下嘴里残留的药,才悠悠转醒。
“你哪儿来的药?”
“去旁边院子偷的。”孟红檐头也不抬,收拾干净地上的草药碎渣,拍了拍衣服,才又坐到他身边:“你该庆幸这宴席是办在太医院院正的府里,到处都是草药。”
裴不澈抿着唇,看来是有点疼的,额头上冒着汗。
孟红檐勾勾手指,道:“把手伸过来,我看看怎么样了。”
他无力地靠在廊柱上,汗水跟不要钱一样顺着脖颈往下滴。孟红檐暗自搓手感叹,这简直是小绿江文学里的美强惨男主啊!
孟红檐连忙把脑中不适宜的想法甩了出去,搭着裴不澈的手腕给他诊脉。捞起半截袖子,露出手臂。他的手并不好看,小麦色,粗糙,还带有许多旧伤。不过,胜在骨节分明,又细又长。
再往上,是一串成色很好的菩提手串。
孟红檐觉得有意思,笑他道:“你还信佛啊?”
裴不澈只掀了下眼皮,平静道:“人生在世,总要有信仰的东西。有人信众生,也有人信神佛。”
好吧不太懂。孟红檐耸耸肩,道:“没事,你暂时死不了。”
裴不澈那句“多谢”还没说出口,外头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他猛地拉住孟红檐,迅速躲到了屋里。
孟红檐被捂着嘴,有些惊恐地看着他。裴不澈轻轻打开一条门缝,孟红檐也凑上去,只见院里进来一个披着大氅的男人,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
裴不澈抽出金错刀,捏在手中。等男人再走进些,孟红檐透过雪气儿看清楚了脸,喜道:“是我大哥!”
外头的男人试探地喊了声孟红檐的名字,她打开门,提着裙子跑出来。
孟寒云找她有一会儿了,这会儿有些生气,但又不忍责怪,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孟红檐讨好般地笑笑,总不能真告诉他自己去偷东西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吧?
孟寒云此人,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在刑狱律法方面颇有建树。承明二十四年的时候,升任了刑部侍郎。孟红檐只记得,史书上说他为人公正耿直,但很迂腐执着,如果不是因为出身孟家,估计很难在朝堂上立足。
如果真告诉孟寒云自己和一个男人同处那么久,他一定能打断她的腿。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她道不出个所以然,孟寒云揪着她的耳朵,斥责道。
家中姊妹不多,但孟寒云跟孟红檐一母同胞,他的心自然要偏向孟红檐一点。
“冷么?”孟寒云还是不忍心过于苛责她,问道。
冷不丁地吸了口雪气儿,孟红檐打了个冷颤,点头。孟寒云瞪她一眼,随后解开大氅披在孟红檐身上,系好带子。
“再敢乱跑,下次冷死你算了。”
孟红檐“嘿嘿”一笑,心下以为孟寒云不会再追问。但孟寒云是什么人,只靠近系大氅带子闻到了孟红檐身上的草药香,再看她遮遮掩掩心虚的神情,便知道她定是有事瞒着自己。
“说罢,来这里做什么了?”孟寒云放缓了声音,道:“你最好跟我说实话,不然回去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我就转转……转转而已……”孟红檐一个劲点头。
“我是不是跟你说要说实话了?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
“哥……”孟红檐泄了气,眼巴巴望着他,祈求他不要再问了。
孟寒云气一下窜上来,又想斥责她。还没开口,屋子门打开,裴不澈从屋里走出来。孟寒云愣了一瞬,连忙躬身行礼:“见过淮陵王殿下。”
裴不澈淡淡地摆手。
淮陵王的名号,孟红檐不是头一次听说。
承明帝的亲侄子,景荣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孟红檐只记得,书上所说,淮陵王裴不澈一生打过许多胜仗,荡平九州四海,马踏鲜血白骨,数战皆可就千载。幼时其父战死沙场,十四岁时跟随朝中老将高正武高将军四处征战。
但此人狡诈多疑,战场之上手段暴戾,曾在晋陵平反中屠城,血洒黄土,染地三尺,腥气半月不散,可谓是叫人谈之色变。
孟红檐对于他的了解仅仅停留在文理分科前,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历史上记载他的笔墨很少,且都是在列数他的罪行,宣扬功绩的笔墨就更少了。史书几句话定下了裴不澈的功过与是非,直到几百年后的现代,没有学者会深究裴不澈的功,更多的是当做反面教材,抨击他的过。
如果非要歌颂他的功勋,裴不澈不死,邺朝至少可再享安宁百年,这也是他一生仅剩的功劳。不过在多数学者眼里,倒像是强行给他洗白。说来说去,没有人相信他会是个忠臣良将,所有人对他的评价早已钉死在了邺朝的史书上。
裴不澈百年难遇的武学天才,名满天下,皇帝重臣,自然是风光无两,只是他凶名在外,没有哪家贵女愿意往火坑里跳,因而他今年二十有七了,还没有娶过妻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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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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