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街。
良心医馆看诊的人越来越多,关门也越来越晚。将近正午,医馆仍然门庭若市,坐堂大夫一口热乎饭都还没吃上。
“下一位病人进来,大家都抓紧时间!大夫要吃午饭了。”
看诊的队伍排到了门外,还都是早晨大雪纷飞那会儿来的,人挤人,棚子里头更是拥挤。坐堂大夫一早上没吃饭,也没喊着要关门。
这一嗓子出来,倒真有要压过堂前喧闹的气势。众人纷纷看向那位坐堂大夫,面庞白皙如玉,透着淡淡的光泽,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更添几分随性。
“孩子这病倒也不难治,玩耍时寒气入体导致发热咳嗽。”卓元鹤摸了摸幼童的头,提笔写下药方:“服以白芍、桂枝、葛根、炙甘草,明日也就好转了。”
妇人抱起孩子,一个劲给卓元鹤道谢。
孟红檐从库房里出来,随意捡了张摇摇欲坠的破竹椅坐下。
“前几日听说姑苏也下了雪。”孟红檐搓了搓手,对着卓元鹤笑:“我自小在中京长大,倒是头一回在冬至时节瞧见雪,还下得不小。”
卓元鹤也笑,道:“可不是,今年雪大,比往年冷了不少。外头那些还没来得及修缮的屋子,恐怕都要塌了。”
话音刚落,药童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过来,细声细气道:“卓先生,药煎好了。”
卓元鹤接过汤药,递给妇人:“快给孩子喝吧,喝了晚上出点汗,明儿也就能好了。”
妇人连声道谢,抱着孩子离去。
此时已是饭点,卓元鹤见孟红檐还坐在那里,笑道:“娘子可是觉得我方才开的药方不大对劲?”
孟红檐摇头:“我只是想跟你说说我的看法。”
“哦?”卓元鹤凑近了些,“愿闻其详。”
孟红檐缓缓开口:“这位妇人所请之病,并非伤寒这么简单。”
卓元鹤道:“娘子不妨细说。”
“你方才所开之药,主攻发散风寒,适用于外感风寒初期。但这位妇人的孩子素有寒疾,此次病情来势汹汹,怕是内有隐情。”
“娘子说得不错,倒是我大意了。”卓元鹤思索半天,道:“等那妇人带着孩子来了医馆我再细细诊断孩子脉象,其中应该有我没注意到的地方,娘子这句话叫我醍醐灌顶。”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人终于看完诊走了,医馆不再拥挤。
卓元鹤起身活动身子,道:“如今南境叛乱频发,进京的流民挤在城郊的梅林县中。往年这地儿游玩的人颇多,今年没人再去。这县像乱葬岗一样,阴风阵阵的。”
旁的学生也跟着应了句:“若不是北境有那位死守着,叛军早北渡淮水来了。”
学生说完,医馆瞬间安静了。
守着北境的那位,说的便是孟红檐昨日成亲的夫婿——淮陵王镇军大将军裴不澈。
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学生打了嘴:“诶哟,您看我这。”
孟红檐温和地摇头,唤来银儿,照旧给她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天冷了,这些银子拿去给庄上的孩子们添置些厚棉袄……买药材的钱,我明儿个再让小厮送过来。”
银儿恭敬接过去收好。
卓元鹤不语。孟红檐待人温和,没有贵女高高在上的架子,在她手下做工的大多比较随意,故药童先接了她的话:“娘子向来心善,外头的百姓都夸娘子是观音菩萨转世呢。”
孟红檐笑着摇摇头:“观音大士普度众生,功德无量,我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岂能与菩萨相比。”
卓元鹤不赞同她的话,反驳道:“娘子这些年做的事百姓都看在眼里,前几日娘子让我遣人送药材到梅林县,现在状况应该好了许多。只是咱这儿刚送走,朝廷那边就派人来了,说是要征收药材充军用。若不是娘子是孟家人,咱医馆也跑不了被抄个干净,别的医馆药堂可是一点没剩。”
孟红檐皱了皱眉:“朝廷自有太医院,里头的药材是一等一的好,为何要大动干戈征收医馆里的?”
提到这茬儿,卓元鹤脸上稍有愠色:“朝廷乱成一锅粥了,那个中腌臜事情不少,谁还愿意管老百姓的死活。”
孟红檐沉默不语,半晌起身道:“多的药材我会想办法弄来,缺什么少什么,元鹤你派人告诉我就是,我去库房再对着账本看看。”
药童望着门外还在下的大雪叹了口气:“这世道可真不太平啊。”
孟红檐走出后门,见外面雪实在大,又折身回去取了把油纸伞。
外头又响起敲门声,卓元鹤微微皱眉,只道是来看诊的病人。
医馆里头现在除了卓元鹤外,还有几个帮忙的学生和药童。见状,一个药童便赶忙去开门。谁知门一打开,却见风雪中赫然站着一高大的男人。
药童看着那男人询问道:“公子是来看病的吗?”
裴不澈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道:“不是,我是来寻孟娘子的。”
他披着件大氅,身上还带着股淡淡的月麟香。裴不澈走进医馆,随意打量了遍医馆。
卓元鹤“蹭”地站起来,含笑道:“这位公子找我们娘子有何事呀?”
“无事。”裴不澈眸光微动,慢条理道:“我来接她回家。”
药童恍然大悟,急忙行礼:“原来是淮陵王殿下。”裴不澈凶名在外,几个学生和药童胡乱找了借口便离开了。
卓元鹤俯首:“见过淮陵王殿下。”
“阿檐大清早的就来医馆了,这会儿肯定还没用膳,本王来给她送饭。”裴不澈把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淡淡道。
恰好孟红檐看完账本,出来时先看到了桌上的食盒,而后才瞧见直直站着的裴不澈。
“殿下怎么来了?”
裴不澈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一边端出食盒里的菜一边道:“我给你带了吃的过来,你看看是不是你爱吃的。”
孟红檐走过去,眼睛亮了几分:“不是要去回孟家吗?”
“急什么,先吃饭,让他们等着。”裴不澈解开大氅放在凳子上,伸手给她盛出碗汤,递给孟红檐:“快来尝尝鸡汤,暖暖身子。”
孟红檐接过碗撇开浮着的油和葱花,喝下一口,夸赞了几句。随后抬头问卓元鹤:“元鹤,你不也没吃饭吗?一起来吃点。”
裴不澈抬眸看卓元鹤,眼神好似锋利的剑要捅死他:“本王没想到医馆还有人,所以只给你带了饭,若别人来吃,怕是不够了。”
卓元鹤被他盯了一眼,丝毫不见惧意,垂眸道:“娘子,殿下说不够的话,我饿一会儿也没关系。”
孟红檐眯着眼不在意道:“够啊,我吃不了那么多。你忙一早上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卓元鹤故作为难,在孟红檐又唤他之后,才乐呵呵跑过去吃饭。
裴不澈咬紧牙关,眼睫微垂,不理会两人,只盯着腕间那条菩提串,面色阴沉。
用过午饭,银儿收拾干净桌子。孟红檐和裴不澈走到门口,马车已经在医馆外边侯着了,孟红檐突然想起了没交代的事情,又折返回来。
孟红檐扭头瞥了眼门口,从银儿那里接过只绣帕,抖开绣帕,露出半块儿碎银子。孟红檐掂了掂银子,将那半块儿银子压在了卓元鹤的墨宝下面。
卓元鹤写完药方正要交给抓药童子,见银子压在下面连忙盖住,问道:“娘子何意?”
孟红檐道:“元鹤,还请你明儿能赶在天黑前去一趟平安街清风巷第二间屋子,将这碎银子交给屋里的老人。”
卓元鹤不解:“娘子为何不亲自交给那老人?”
孟红檐迟疑了半晌,声音压得极低:“有个混小子说是来京城投奔亲戚,赖着不走,老人心善管吃管住,时间久了连看病钱都拿不出来。但我不好出面,因而只能让你将碎银子亲自交于老人定是再好不过。”
卓元鹤听了这话便应下:“即使如此,元鹤便替娘子跑一趟。”
孟红檐拱拱手道谢:“那多谢元鹤啦。”
见卓元鹤收好银子,孟红檐才又带着银儿出了医馆。马车停在门口,马打着响鼻,哼哧哼哧冒白气儿。
裴觉道:“夫人,殿下在等您了。”
孟红檐快步上去,扶着银儿上了马车。一掀帘子,裴不澈正闭着眼睛假寐。
她小心翼翼坐到裴不澈身边,偷偷打量他的脸。
“你……你今日心情不好吗?”
裴不澈抿唇,掀开眼皮,答道:“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不想说。”
孟红檐讪讪道:“好吧。”
“你就说完了?”裴不澈盯着孟红檐,漆黑的瞳孔中翻滚着铺天盖地的妒意:“你没有别的想对我说的吗?”
“没有啊。”孟红檐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殿下希望我说点什么吗?”
裴不澈闭了闭眼睛,咬牙切齿道:“没有。”
孟红檐点点头。侧身挑开帘子,街道两边店铺林立,行人如织。随意看了几眼,便放下了帘子。
再转过一个路口,前面就是孟家了。
裴不澈:……看到卓元鹤就一股无名火[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情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