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傅景冷眼睨着离开的众人,吩咐道:“将她们的身份都查清楚,其父其母,上下三代,一个别少。”

王福默默领命,一点没将傅景的话当成玩笑话。

此前,王福已经办了一趟差事,是去调查此次称病没来的各家族和忙着嫁女儿的是哪些人。

他们都以为傅景是迫于皇命,不得不遵旨,早日成亲。

甚至还有人天真地以为知道另一层内幕,是太后为太子着想,以明王的婚事和懿旨相逼,才有了这桩婚事。

殊不知,傅景是打着里面的算盘,想要看看朝堂之上,到底有哪些人已经投靠明王或者准备投靠明王,哪些人犹豫不决,哪些人又是忠心于他。

这次让王福查人,范围扩大得如此之广,明显是为了方才那些高门贵女语出不逊之事。

王福提前为那些家族上三代的祖宗唏嘘,怎么有这些个没长好嘴的后辈?

傅景查上三代往往只有一个目的,刨祖坟!

对于这些事,傅景一向很擅长。

别人认为他恶,他就要做最恶的!

“穿粉衣的那个,是萧家女?”傅景又忽然问道。

傅景虽记忆超群,识人不忘,但还没闲到将诸府姑娘都认全。

王福也一时没察出异样,傅景无论什么时候,在他眼里都可谓手眼通天,知道一个姑娘又如何?

“是萧相府中的。”他老实答道。

傅景面不改色,转而看向另一边的玉儿,走了过去。

玉儿因为玉佩被摔,吓得愣了一愣。

她看着镂空雕花的白色玉佩碎成三半,支离破碎地横陈在地上,想要爬过捡起来。

可那些人五颜六色的花花裙子,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一个个都从碎掉的玉佩上跨过去。

只有那穿白裙子的,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玉儿盯着地上摔碎的玉佩,素白的脸上划过两行清泪。

等到人走光了,她才忍着脚痛和手痛,将玉佩捡起。

玉儿也不顾不上什么仪态,蹲在地上就想让玉佩合在一起,可是她稍稍一松手,乳白色的玉佩就散开了。

玉儿捧着三块碎玉,心里满是无助。

玉佩碎了,怎么办?

她把乾哥哥的宝贝玉佩弄碎了!

玉儿从小到大都算还过得顺遂,除了一个萧红珊欺负过她,就没有人欺负过她。

但是萧红珊也从来没有摔过她这么重要的东西。

玉儿抬起一张哭兮兮的脸,伤心无助的脸上还没皱成一团大哭起来。

眼前忽然出现一道玄色的锦袍一角,上面绣着繁复的云纹。

“不准哭。”一道低沉而淡漠的声音传来。

玉儿抬头,只能看到一张极为冷峻的脸。

那张脸俊美却冷淡,像云层里泻出的月华,翩翩浊世,不染纤尘,又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长身站在玉儿面前,龙章凤姿,无人敢直视。

早就浮在眼中的泪水随着玉儿抬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出。

如今冬日还未退去,空中难免存在寒气。

玉儿又从小娇生惯养,这么一会儿就眼睛肿肿,鼻头红红,拿着玉佩的双手混着泪水,之前沾染的灰尘就变成些许黑色的细线粘在曾受伤结痂的手中。

下身碧绿绣着百合的裙摆也落在地上,整个人莫不狼狈。

傅景不知为何,瞧不惯玉儿这副惨样子。

他眼睛停留在了她手上一瞬,略有嫌弃。

抬眸看见她脸颊上流淌的泪水,言辞冷漠地又道了句,“你不准哭。”

他不喜欢哭,也不喜欢哭的人。

眼泪,那是弱者才会有的东西。

玉儿一颗心都在摔坏的玉佩上,听见这人叫她不准哭,莫名地更想哭了。

眼角氤氲着红,淌过泪水,玉儿带着哭腔,撕心裂肺似的哭喊道:“玉佩碎了。”

她再也还不了乾哥哥玉佩了!

傅景微微扬眉,没想到她竟然如十几日前,又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还哭得更厉害了。

像是怕整个园子都听不到她哭似的。

如墨画般的长眉压低,一张脸上尽是戾色。

傅景伸手。

“殿下,姑娘正伤心呢,恐怕自己都控制不住眼泪。”王福忙道。

傅景向来说一不二,他说的话旁人也莫不敢遵从。

因为,胆敢忤逆他的人早就死了。

王福若不是瞧着玉儿生得不是一般的娇俏,惹人怜爱,此前又是因为帮太子才造成这种局面,也不会试着开这口。

傅景伸出的手愣了下,似才想起,他方才竟然是想给她擦眼泪。

这不像是他做的事,也不该。

可最后,傅景依然把手向前伸去,暗含流光的上好玄色宽袖如面上好打磨的镜子,平整丝滑,显出些许暗纹。

王福心中叹了一口气,为玉儿惋惜,谁叫她在谁面前哭不好,偏偏要在太子面前哭?

傅景略微俯身,神情微敛。

暗影下的脸更显清晰,鼻梁似乎也更显挺翘。

他弯腰沉声道:“拿来。”

声音好像也不知为何,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冷漠威严,多了几分无奈之气。

玉儿望着傅景不动,双眼湿漉漉地盯着近在眼前的人。

傅景抬眸,只觉那双眼楚楚可怜,好像有照进人心的力量。

傅景又顿了瞬,瞧她一把鼻涕一把泪似的,实在可怜得不像样,心里叹了一口气,被逼无奈似的说出哄人的话,“孤给你修好。”

王福错愕,实在想不到这等温柔的话是从杀伐果断,从不怜香惜玉的傅景嘴里说出的。

他甚至想扇自己一耳光,瞧瞧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虽没扇自己一耳光,但是暗地里掐了下自己。

半边脸都疼歪了,看来不是做梦。

王福想起此前傅景还让他查过玉儿,难道他从一开始就会错意了,傅景一开始就不是想罚玉儿,而是看上了?

王福瞧了瞧日头,太阳也好像没从西边升起啊!

玉儿听见傅景的话愣了下,修好?

过分清亮的湿润眼眸瞬间带着希冀。

她不认得这人,但老嬷嬷教过她,宫里面白无须,说话尖声尖气的多是公公。

所以眼前这个,几乎没有眉毛的人也个公公。

有公公伺候,他肯定就是老嬷嬷说的,宫里的贵人了。

傅景心底微微异样,那样纯粹的目光,他许多年没见过了。

他站在群山之上,修习帝王之术,见到的也往往是被各种利益驱使之人。

而被利益和**所沾染的人,是不会有如此明亮的眼睛的。

玉儿抽噎着,脸颊和鼻头红得像抹了腮红,一搭一搭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将三块玉佩碎片递过去,“你一定要……”

玉儿还未将碎片递到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中,那只手就收了回去。

本就泪盈盈的眸子转瞬就要决堤,不修了吗?

傅景见她愁眉苦脸又要哭了,眉头微皱,冷道:“脏。”

旁边王福连忙反应过来,傅景有些微洁癖。

他拿出帕子,“姑娘快擦一擦玉佩和手。”

玉佩看起来是不脏的,脏的是玉儿的手。

玉儿手沾了草地上的土,后来又沾了泪水,难免有些污渍。

玉儿接过帕子,正想擦手。

“先擦玉佩。”傅景道。

擦完手,帕子就变脏了。

玉儿仰头看了眼傅景,双眼透亮,样子稍显木讷,动作却是乖巧顺从。

玉儿用干净的帕子包裹着玉佩,仔仔细细地擦了遍,然后递给傅景,“擦好了。”

而王福见她擦完,更是动作比她还快地伸出手,好像生怕她又用她的脏手把玉佩给弄脏了。

玉儿看了眼傅景,见傅景没接,才将玉佩试着给王福。

她擦完手,站起来,仰头眨巴着眼,不懂问道:“孤是谁?”

菱唇上的唇珠饱满圆润,像一颗漂亮的小珠子。

傅景太高,玉儿只能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五官精致而凌厉,刀锋刻骨,是玉儿见过最好看的人,玉儿一时也忘记他冷淡神情下的威严。

还在思考着,他说孤给她修,孤是他认识的人吗?

傅景双眼凝视着玉儿,甚有深意,似乎在看什么。

玉儿双眼明亮,干净得毫无杂质,看他的目光却是无辜带着怯弱。

这样的眼光,就像一个小孩看见主动靠近的陌生人,害怕,忐忑,怀疑,又想信任。

“殿下,这位三姑娘她……”王福想起之前的调查,这位三姑娘或许真是脑袋有些问题。

傅景自然也想起来了,斜睨了眼王福,“你先退下。”

王福一愣,他是不是一时闪了舌头说错了话?

王福走后,傅景再次看向玉儿。

素白的脸上虽还有泪痕,但已经不流眼泪了,只是又红又白,她人也还有些微微抽噎。

傅景皱眉问道:“你说孤是谁?”

玉儿害怕地摇了摇头,眼前的人说话冷冷的,让她害怕,她不禁想到:孤跟她有关系吗?

“你母亲呢?”傅景又问。

玉儿老实眨眼,答道:“在太后那儿。”

只不过两个问题,傅景便明白过来。

玉儿所呈现的卑微,软弱,害怕。

难怪她被欺负成这样子,难怪她只会哭。

她傻了。

也不记得他了。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同时身处京城,他又威名远播,而她也从来没有找过他?

傅景心中好像被强行塞了一块巨大的铅块。

沉重,沉闷。

一遍遍地重复。

原来她真的傻了!

不记得他了……

傅景垂下眼眸,眼中闪过一抹痛苦和黯然,冷峻的脸上却除去冷漠,没有一丝异样。

他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在任何时候,也不会透露自己的一丝想法。

而对于玉儿,忘不忘记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只不过若她记得,他或许会给她几分薄面,给萧家几分薄面。

这也是当初即使他知晓她在哪里,知晓她的身份,知晓她可能在经历着什么,也没打算插手的原因。

他与她有过关系,但于现在的他,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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