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方太太就起了身,匆忙洗漱,去到静德院那边。

方老尚书年高觉稀,早上一般都起得很早,这辰光倒不怕惊扰了他。

听说莹月受伤并徐家人连夜溜走的后续发展,便以方老尚书的见多识广,表情也空白了一瞬。

然后他无奈地失笑起来:“怎会如此。”

方太太急道:“可不是吗?老太爷,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勿急。”方老尚书安抚了她一句,“着人备轿,我去平江伯府一趟。”

方太太微怔:“您是去找霄哥儿吗?我才叫人出去各处打听,还不确定霄哥儿是不是去找薛三少爷了。”

“我找他做什么,霄儿一个大小伙子,还能丢了不成,拐子都不拐他这么大年纪的。”方老尚书还有心情打趣了一句,然后才道,“我找薛伯爷,请他帮个忙。不过一夜功夫,徐家的船走不了多远,使人在沿途税关设卡访查,多半拦得下来。”

平江伯领着镇守淮安总兵官的职衔,他这官职不是管的淮安府里的各卫所营兵,而是漕运。

因为淮安府位于黄淮两河交界处,是整个漕运的关键所在,所以他的官署才设在了这里。

徐家的船在这片地界上行驶,等于是在平江伯的手掌心里,他要传令下去命人拦截,断没有拦不回来的理。

方太太恍然大悟,一下子振奋起来:“老太爷说的是,还是老太爷想得到。我竟没虑到这里。”

只以为徐家人跑了就是跑了,焦虑怎么安置徐家那姑娘。方老尚书却不是这个思路,曾握过中枢权柄的重臣,不会就此束手无策地放过,跑?跑了抓回来就是。

方老尚书出门了。

他既然能去找平江伯,当然有自信平江伯会给他这个面子。

天色早,平江伯还没去办差,听说方老尚书来了,亲自迎出来,并且一口答应了方老尚书的请求。他掌天下漕运,乃是实权得不能再实权的武职勋贵,根本不怕败落得不成样子的徐家,抓他家一条船完全不是个事。

平江伯只是有点好奇:“老大人,出什么事了?昨晚上我领着我家那小子前脚回来,后脚霄哥儿就跟着来了,两个不知嘀咕了些什么,一同跑了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我知道的时候晚了,没来得及问,现在老大人又——老大人要是不方便说,就罢了。”

听说了方寒霄的下落,方老尚书先松了口气,他嘴上一直说得轻巧,但就这么一个小孙孙,心底不是不记挂的,如今方放了心。

对于平江伯的疑问,他没隐瞒矫饰,坦然将缘故告诉了他。

方老尚书从没打算瞒着这件事的始末,方寒霄被外人知道为妻家弃嫌小看,短期内颜面或会受损,但从长久计,还是将事明明白白摊开来说得好,否则以徐家之为人,很难说会生出什么可笑的后续来,倒打一耙都是有可能的。

平江伯听得惊诧不已,连连道:“怎么会?怎么会!霄哥儿这样的孩子,还会叫人看不上?徐家可真是有眼无珠!”

又忙道,“老大人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最迟三日之内一定叫老大人见着徐家那些人。”

“那就有劳伯爷了。”

“哈哈,举手之劳,老大人客气了。”

**

做长辈的在说话时,小辈们也正凑在一起聚会。

起初只有方寒霄和薛嘉言两个,所有同窗里,方寒霄和甘薛二人最好,方家离平江伯府更近,昨晚方寒霄就一头冲去拽出了薛嘉言,薛嘉言是个好闹的性子,见他居然不在洞房里过花烛夜,一看就有事故,问都不问就跟着走了。

——然后就陪着喝了一夜闷酒。

把他喝得眼睛直冒星星,又困得不行,眼泪花都出来了。

天亮以后,终于甘子运也找了来。

他是先跑到平江伯府里去找薛嘉言,想约了薛嘉言一道去闹方寒霄,在伯府门口才知这两个早凑一起去了,于是又问了一圈人,终于问到了他们这里。

淮安府城虽大,但他们这些二代们活动也有个大概的区域,存心想找,互相都是找得着的。

见到甘子运来,薛嘉言如遇救星,忙踉跄着上前扯住他道:“甘兄,你可总算来了,方小爷快把我磨死了!——你看看我这脸,蜡黄,这眼,都肿了!”

“走开走开。”甘子运忙不迭地把他推开了,十分嫌弃地皱眉捂鼻子,“你快把我熏死了,这是喝了多少?”

“还不都怪方小爷!”薛嘉言可委屈了,“半夜里把我叫出来,我两个做贼一样躲着巡夜的兵士,又费半天劲敲开这家店来,我以为方小爷有许多心事和我分享呢,结果他什么都不肯说,就是灌酒!”

甘子运闻言,目光移到手里还攥着个酒盏的方寒霄身上。

这两人的面子还是不错,大半夜里来敲门,店家不但开了门现备置了酒菜,还给安排了个二楼的雅间。

眼下方寒霄歪在窗边,他坐不太稳了,半边身体都靠墙壁支撑着,雕花窗格半开,金色的朝阳斜照在他面上,照着他一脸颓废之意。

听到甘子运的声音,他极缓慢地半抬了起脸,剑眉因有郁气往下压着,狭长的眼尾里拉着明显的红血丝,但一眼望去,他周身仍是鲜明的少年不羁风流之意,与甘薛等人爱一口一个叫他的“方小爷”这个称呼极为相称。

甘子运是清醒的,上去把他手里还握着的半盏残酒夺下来,一拍桌面,气势汹汹地问道:“新娘子怎么欺负你了?!”

方寒霄:“……”

他呛咳了一声。

“没……”他无语地说了一句。

“那到底怎么了?说出来,我们给你排解排解,也不枉小薛陪你喝了一夜酒。”

薛嘉言听了连连点头,为了八卦,坚强地把自己青黑一圈快黏到一起去的眼睛又瞪大了。

两个人站成一排,都目光炯炯地望住方寒霄。要说心疼兄弟也有那么点,可更多的还是好奇心大作——方小爷这人才,新娘子还能不满意?捡良宵跟他闹起来?不能够啊!

方寒霄表情复杂地挣扎了一会,他这会是真醉了,但早上时开了窗,晨风吹进来,又唤醒了他最后一丝神智,让他知道不能凭一腔怒愤就全向人吐露出来。

丢脸倒不算什么,但这事重点须得看他祖父方老尚书,他不跟方老尚书通气,擅自往外瞎嚷嚷出来,有可能坏掉方老尚书的安排。

他面色变幻了两番,终于道:“现在别问了。”

薛嘉言忙道:“那什么时候能问?”

“再说吧。”方寒霄敷衍了一句,手掌按着桌边,把自己支撑起来,摇晃着往外走,没走两步,大腿撞在了桌角上,表情迟钝地一抽。

甘子运原来还想追问,见此看不下去,上去扶他:“你可别折腾了。算了,我也不问了,等你酒醒了再说。现在我扶你回家去吧。”

方寒霄脸一板:“我不回家。”

“那你干嘛去?”

“去哪我都不回家。”

甘子运的表情也抽了:“方小爷,你出息了,你彻夜酗酒,现在天亮了还不肯回家,你莫不成想遭司寇老大人把腿敲断哦!”

“反正我不回家。”

薛嘉言插了一句:“不回家就不回家,上我家睡去,使人往方家去送个信就是。”

他暗戳戳地还是想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一夜闷酒不能白喝啊!

“行吧,走走。”

甘子运放弃了跟醉鬼讲道理,妥协地叫了自己的小厮过来,一人扶一个,把薛嘉言也扶着,歪歪扭扭地下楼离开,往平江伯府而去。

**

方寒霄借酒浇愁把自己浇得晕乎乎的,码头附近的宅子里,莹月把自己撞得也很晕。

她倒是没什么别的严重症状,药也能吃下去,就是一坐起来就晕头转向,眼前发花,于是天亮了,也不得不还老实地躺着。

她才知道了徐家众人抛下她已经逃走的事。

细雨怕引发她情绪上的不稳,并不想让她知道,但徐家一个人都不见了,这是根本瞒不住的,单是莹月夜半受伤住进来,该近在迟尺的徐家人却没一个露面就够引人疑窦了。

现在细雨只有担心地守在床边,不敢稍离,时不时地往床铺里打量一眼。

她能在方太太身边做到一等大丫头,还被派出来处置这等事,不是没眼色的,但她看不出来枕上端正躺着的少女在想什么。

她好像就只有最初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就迅速收敛了所有表情,好像很怕为人窥见她的任何一丝情绪一样。

看不出来,细雨就只有自己推测。

唉,这徐二姑娘真的可怜,徐家人是摆明了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死活,有一点人心,都不会就这么把她丢在一个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

她那所谓的家人心肠如此狠毒,她知道了,怎么能不伤心呢,看吧,这是伤心得人都木掉了。或者,是强撑着不流露出来,因为无论她如何哭泣大闹,都没有用,方家没把她撵出去,还给她请大夫治伤已经很不错了,再要多的,以方家的立场不可能给她了。

说真的,这是个美好的误会。

莹月昨晚是一下子撞狠了,没力气闹,今天她稍微好了一点,正打算要鼓足勇气提出自己的要求的时候,石楠慌张地跑进来,告诉她徐家人都跑光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她差点笑出来,使尽全身力气,才把表情控制住,而后她就紧咬住牙关,盯住石青色的帐子顶,一动也不动了。

她其实没想怎么瞒着细雨,只是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思很难以见人,很怕被看出来。

从她发现自己对方寒霄的心思起,这种羞耻感就一直伴随着她。

她很为之困扰,也努力想过戒除。

但从未成功。

因为她有多困扰,就有多甜蜜,有一个少年可以放在心底,不用跟他在一起,只是时不时地拿出来想一想,就很快活了。

而她现在终于靠近了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试一试。

**

好景太短,不出三天,莹月就笑不出来了。

“抓回来了?!”她支起头来,失声道。

这是几日来细雨从她嘴里听到声音最大的一句话,有点好奇地望了眼她,道,“是的,还没出淮水呢,就叫薛伯爷下令拦下了,现在被请到了我们家去。姑娘想见,今天应该能见到。”

莹月傻着眼——她不想见!

她还觉得峰回路转下她这一摔其实摔得也很是时候呢,不然方家可能连夜把她拎着追喜船去了,结果是想太多。

她这番罪,还是白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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