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断了一条胳膊的是宁怀熙,可是脸上那么悲伤的却是谢朗月。
我跨过一座座尸体,踩着血污,从堪称乱葬岗的后院里艰难地把殷仓扒了出来。他脸上已经了无生气,完全像个死人了,指尖触到他皮肤的那一刻我控制不住地缩了回去。
我拉着他的手,一松手他的胳膊立即掉下去。我用脚尖踢了踢:“喂,殷仓,别装死。”
没有动静。
或许他真的死了吧。
于是我就拽着他,像之前玩闹时拽着他一样,一步一步走出了后院。
宁怀熙始终没有说话,断臂的地方还在源源不断的流血,他脸色愈发苍白。我把殷仓的尸体带到了前院花圃中,道:“对不住了小兄弟,你先在这歇一会,我要处理点事情。”
宁怀熙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仿佛断的不是手臂,而是脑袋。我问:“是不是很疼?”
半晌,他艰涩地说:“还好吧。”
我说:“哦,那好,其他人呢?”
“东方常胜给他们下了毒,死的死,跑的跑。”
“哦,那好,我带你去找郎中,你别哭。”我不会安慰人,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也就一句“你别哭”。说出口了才发现有些荒唐,宁怀熙怎么会哭呢。
可是,我竟然真的看到一滴晶莹的眼泪沿着他的脸颊一直滑落到下巴,泪水不受控制的在下滑。他伸手想擦,可是却没有动作。我问:“怎么都不擦一下呢?”
片刻,他轻声说:“我才想起我没有右手了。”
我说:“不是还有左手吗?”
他愣了愣,笑了:“你就不能帮我一下吗?”
我伸手帮他拭去了泪水,拉起他的左手,头也不回地向外走,不住地说:“别哭了,没事的,本来就失血过多,再磨磨蹭蹭不去找医生会死的。宁怀熙,你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死的对不对?”
身后没有声音,他只是笨拙地跟在我身后,像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我瞪他一眼:“宁怀熙,你一定不能死,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下辈子也不会。我带你去找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一定会没事的。”
最好的郎中,最好的郎中在哪呢?
哪里都没有郎中。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宁怀熙靠坐在街角,低着头,额头抵着膝盖,斗笠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左右也望不到,我朝那个伶仃的影子跑过去,半跪在他面前搂着他的肩,右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左手撩开他的额发替他拭去眼泪。我说:“你不要哭。”
“我没有哭。”宁怀熙说,“那是汗。”
明明哭了,哭了就是哭了。很疼是不是?一定是很疼的。他一张脸白得吓人,冷汗一层又一层地渗出来,我分得清汗和泪的,汗是凉的,泪是热的。
想起老妈说过,遇到困难是万万不可以退缩的,要笑着去面对,不要整天哭哭啼啼的一副苦相。于是我尽力地去笑,宁怀熙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笑得好难看。”
我想拍他一巴掌,又发现实在下不去手。
“这是怎么了?”
远远地传来一道声音。萧二的声音。
我看去,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一个瘸子,一个老头。
我说:“他胳膊断了。”
老头腰间别了个酒葫芦,想必是刚喝了酒,酩酊大醉,脸色酡红,闻言哈哈大笑:“我当是什么大事,看你们这下一秒就要死了的表情!”
萧二皱了皱眉:“我们带他去找郎中,还能走吗?”
不料老头却说:“找什么郎中,我就是郎中。”
看他笑得一脸猥琐,我顿觉不靠谱,老头察觉到我的表情,一瞪眼:“怎么?你不服气啊?我就是如假包换的郎中。”
睁眼,闭眼。
明亮的晨光,鼻腔里有酒精和血腥气混杂的味道,小小的屋子,简陋却是干净的。阳光越过窗棂洒在屋子里,仿佛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视线往下移,看见床上躺着的那个虚弱的人。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原来一切都已经发生过。
我动了动身体,浑身沉重酸痛,最疼的是头。昨晚我注意力完全被转移,都忘了自己头疼这门子事。现在才后知后觉,满身寒意,这场倒春寒真是太猝不及防。
一夜之间一切天翻地覆,昨天还在爬树摘花,当时年少春衫薄。今日已是落魄狼狈,流水落花春去也。昨天的事情就好像上辈子的事情。
房门吱呀一声响,萧二推门进来,见我失魂落魄地站着,道:“你先坐下,你发高烧。”
我乖乖听话,照做。坐下之后我问:“宁怀熙死了吗?”
身后,老头伸了个懒腰,闻言当即大怒:“你这小丫头莫要质疑老夫,老夫乃当朝华佗,活人都能治成死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像忘了什么。
我定定看着空气,瞪眼了半天,忽然大叫:“我靠!姬雪儿去哪里了?”
东方家。
已是满院死气沉沉,偌大的门派一夜之间人去楼空,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副家主大人。
副家主策反,家主人呢?
挨千刀的脑残东方家主,被架空了都完全不知道,废物一个,赶紧下去给你全家做兵马俑吧!
我一共踏入这水墨画似的东方家三次。第一次,大师兄二师兄在身侧,第二次,大师兄在身侧。第三次,身边已经什么人也没有。
萧二武功尽废,还是个瘸子,什么用也没有只会赌|博。老头要留在客栈照顾宁怀熙。宁怀熙……算了,不去想宁怀熙。
满院尸体,横死竖死,七七八八堆满了屋子。香味扑鼻,顶级熏香莫过于此了。
我捏着鼻子一间间屋子挨着找,见到了姬雪儿和殷仓他们全家也没看见活人,无奈,只好找到了殷仓,用席子麻袋将他一裹,背在背上。
叫人知道了一定会问,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做这事不怕吗?当然不怕,我特别希望背上的人诈个尸闹个鬼,殷仓啊你是因为我死的,你就不恨我吗?快活过来把我揍一顿,我肯定是不会还手的。
可惜你活不过来了,哈哈哈哈哈,老天爷没给你这个机会。
“靠,死沉啊,我说真的,殷仓,我真不信你死了,你能不能活一下?”
“你喜欢什么地方啊?姑娘我也是略通一点点风水的呦,保证找个风水宝地叫你好好地睡一觉。”
一路太无聊,自言自语,东方家本来就偏远,后面背靠着山。我跌跌撞撞,走走停停,把背上的人背起又放下,到了半山腰,环视一周。
“这个地方相当可以啊!我们那边都说葬山不葬顶,埋坡不埋岭,然后呢,要前有靠后有照,这块就完美符合,风水宝地啊风水宝地!殷仓我待你不薄吧?”
我坐在树下休息,得意洋洋地说:“这都是我爷爷教我的,后来他走了,我们就照着他教的给他选了坟地。殷仓,我刚才大概看了看,你家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被发现。我又实在没力气,只能先把你埋了,你先走一步,要怪我随便你吧。”
“我对南方实在不熟悉,哪辈子都不熟悉。你要是是在洛阳,我能给你挑个更好的风水宝地。我老家埋的人多了去了,我可以直接把你埋周山上,你跟周灵王还能做邻居。或者你选个人我把你埋他旁边?李煜、狄仁杰、颜真卿、白居易、司马懿……任选哦。”
腰间别了一壶酒,是我费劲千辛万苦要来的。发高烧还喝酒,老头把我痛骂一顿赶出客栈,没想到我从萧二兜里顺了几文钱,装了一壶酒。
仰头灌了一口,从来到这里开始,不知何时,我竟然已经习惯了喝酒。
喝完这口酒,我取下同样别在腰间的铲子,就地挖土。刚下过雨,虽然上来时路不好走,可是好处是泥土是松软的,挖起来不费力。
虽然习武,可是力气还是没那么大。我觉得差不多了,住了手,道:“其实应该挖得再深一点的,但是我真没劲了,想往下的话你躺里面自己刨刨。”
揭开草席,看见殷仓青白的小脸,我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哽咽起来。泪水打湿他的面颊,我仔仔细细用袖子给他擦去了血迹。干干净净上路吧,投个好运气的胎。
直到这时候我才浑身战栗,打了个哆嗦,我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真的死了,死了一夜,死得彻彻底底。
边哭边把他埋了,重新盖上土。拿着街边随便买的一把刀劈了一块木头,歪歪扭扭刻字,总也控制不好,字刻得像爬行的蚯蚓。但是有墓碑也总比没有好。
丑陋的一行字:
盖世英雄殷仓之墓。
让你最后再装个逼吧,万一后人真觉得这是盖世英雄呢。
蜡烛也没有,棺材也没有,就只有这一个小小的土堆,上面插着一块歪斜的木板,如同小孩子不懂事做的儿戏。简陋得连坟墓都称不上的土堆,里面葬着一个小孩。
我拿着酒壶,洒了一圈酒,举酒笑道:“你一口,我一口,来生烦恼全没有。”
说完,冲着小小的土堆郑重地鞠了三个躬,哭出声来。
靠,看到一本蛮火的小说,因为主角的表字被群嘲了。看得我心惊胆战,因为我这所有人的字都是随便取的,梦到哪个叫哪个[抱抱]甚至宁怀熙这个名字都是随随便便取的,当时脑子里刚有大师兄的形象,这个名字就猛一下窜出来了。
花容这个名字都是临上场时才取的……和一本蛮出名的小说撞名了,说来还挺尴尬的……
不止花容,除了主角,几乎所有人的名字和故事都是临上场我现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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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千里孤坟话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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