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浓妆艳抹白眼狼

房间里静了很长时间,终于响起宁怀熙的声音:“靠,师妹,你还是这么爱犯贱啊。”

他的声音和平时无异。

但神情却很寂寥。

他坐起身来,笑:“不过是小憩一会儿,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攥得很死,用了**分的力气。他的目光移到我抓着他的手上,笑道:“又怎么了?想牵手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说他变了,他一定不承认,又要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一番。宁怀熙见我半天不说话,垂着头,这才收敛了神色,道:“真的不用太担心,我没有骗你,只是睡一会儿,一小会儿。”

“你会不会睡着了就再也不醒来了?”我问。

宁怀熙一下子噎住了,好半天,愣愣地说:“你这是什么话……”

阳光笼罩着他,穿过窗外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留下细碎的光斑,摇曳。他半张脸埋在阴影里,我想他一定很冷。忽然间我说:“我们出去逛逛好不好?我想去喝酒。”

没等他说话,我又紧接了一句:“大师兄。”

已经好长时间没这样叫过他,现在想起去江南前的日子,就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刹那,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穿着绯红衣衫的女孩子,面容秀丽,栗色的发间别着一朵盛放的海棠花,艳红的发带随风飘扬。她坐在一颗树下,吊儿郎当地衔着一根狗尾巴草,翘啊翘啊,像她纤长卷翘的睫毛。

树是海棠花树,那时是四月,人间芳菲却并不尽。她身边坐着一个人,一个戴着斗笠、一身青衣的少年人,清朗如风,来去自由。少年提着一把剑,斜斜地靠在树干边,伸手去抢女孩子手里的酒喝。不远处的白衣少年端坐在茶桌边,背挺得笔直,低头看书,一丝不苟,只不过在女孩嬉笑时分神看了两眼。

小院炊烟袅袅,天边挂着半轮悬日,还有满天绚烂的霞光。女孩蹦蹦跳跳跑进灶房帮忙端菜,兴高采烈地指着晚霞对身边的红衣人道:“师父,今天真的好美,就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云彩一样。”

她脸颊酡红,亮晶晶的眼睛里盛着醉意。红衣人看了她一会,轻轻伸手把她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说:“容儿,你又喝多了,不要喝这么多酒。”

女孩一撇嘴:“我没喝多少,都怪宁怀熙跟我抢,一壶酒洒了半壶,好酒都给糟蹋了。”

“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小容婴啊,我看你以后就叫小气鬼吧!”青衣少年在远处高声道。

女孩扬手把空酒壶丢过去,青衣少年一伸手,稳稳接住,笑:“行行好,别生气了,谁敢说你小气鬼啊,你是整个师门的小祖宗好不好?我赔你,行不行?”

另一个白衣少年的声音淡淡插进来:“师兄,不要让她喝那么多。”

“靠啊!二师兄你闭嘴好不好!?”

那个女孩子就是我啊。

是这一世的容婴啊。

那时,她不过十四五岁大,可是短短一年,怎么就全然变了个样?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茫然。栗色的头发没有变,面容也没有变,身上的衣衫还是各种各样、不同深浅的红色。只是高高束起的马尾变成了短短的狗尾巴草,发间别着的海棠花也不见了。

脸上那副笑傲天下的神情消失了,只剩下强装出来的满不在乎,像年老的危房、斑驳的墙皮,轻轻一推一扫就全塌了。

刚才脑海中那女孩真美,身上的衣服和海棠花一样红,可是连天边的霞彩都输了她三分颜色。

我看着宁怀熙,他真是我记忆中那个青衣少年人?真是那个在比武大赛中名满天下的宁无双?明明人都是一样的,到底是哪里悄无声息地变了。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面上堆满了笑意,心里却有一只狗在哀哀地哭。

“师兄,你再陪我去一次红妆院吧,我答应一个姑娘要去救她的。”我轻轻地说。

捏着那张从江南斗金坊兑来的三千两白银的银票,却没有任何激动之情。

又到了红妆院门口。

和上次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上次来到这里,只觉得新奇神秘,把它当作一个穿越必打卡的景点。可是现在,闻见脂粉和铜臭气息不觉得美丽,只觉得淫|靡。这里是男人的天堂,浪子的销金窟,却是无数女人的地狱。

都骂这里的女人是婊|子,可是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婊|子的。她们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其次或许是谁的女儿、谁的姐姐、谁的妹妹,可是在这里她们却有一个统称。

妓女。

是多少女儿、姐姐、妹妹,多少女人造就了这个所谓的天堂,但这里又是这些人的地狱。你说荒唐不荒唐。

老鸨见了我,面露惧色,恐怕是上次带给她太大的心理阴影。可是当她的目光移到宁怀熙身上,打量一番,恐惧又变成诧异,那空空荡荡的袖子,任谁都看得出他少了一只手,腰间那闪闪发亮的佩剑也丢得无影无踪。

我道:“喂,鸨母,我是来给香玉赎身的。”

“啊?哦,哦。”

“我能不能见见她?”

老鸨万万不敢对我说一个“不”字。她带着我上楼,走到一扇门前推开,尖着嗓子道:“死丫头,你摊上贵人了,有人给你赎身了!卷铺盖滚蛋吧!”

我在老鸨身后拍了她肩膀一下,呵斥:“你丫给我温柔点会死啊?”

可是看清里面的人我却傻眼了。浓妆艳抹、袒胸露乳,我刚迈了一步的脚又收回来,看了一眼门口挂着的牌子:

香玉。

我悄声问老鸨:“里面这女妖精是谁?”

老鸨白我一眼:“就是你要赎的香玉啊!”

我傻了。

缓缓抬起手,指着她,指尖颤抖,扭过头不可置信地问:“这是香玉?你当我傻呀?”

里面的人却开口了:“我就是香玉没错。”

她站起来,原本清纯稚嫩的小脸涂脂抹粉,胸部刻意挤出一道沟子,衣服很薄,几乎就单单是一层薄纱。残雪一般的**。我吓得后退一大步,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个美女,而是恶鬼。

廉价却艳丽的一杯酒,未成熟却急切的一颗果子。她亭亭地站在房间里,整个人就是待采摘的样子。满房都是香气,熏得人头晕。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是不是,被她们逼得啊?”

老鸨却道:“谁逼她了?小家碧玉、内敛羞涩的女人,尤其是她这样的小女人,男人也是很喜欢的。可是上次你走后她就把自己搞成这种鬼样子!不过,呵呵,的确有人也喜欢这样扮成熟的,我就随她去了。”

她看了香玉一眼,继续说:“你之前不是一直吵着要走?现在你可以走了。三千两银子呢,你得接多久客才能赚来啊?还不谢谢这姑娘?”

香玉娇媚的神色忽然变了,冷冷地说:“我不走了。”

我靠!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老鸨厉声道:“这哪是你想不走就不走的地方?赶紧给我滚!”

我打断老鸨,对她和宁怀熙说:“你们先出去,我和她单独聊一会。”

房门被关上,我和香玉对立着站了很久。我说:“你不用装了。”

她还是不说话。过了很长时间,终于开口:“我没有装,我想好了,我就不出去。女子出去能做什么?还不是要嫁人?”

我瞪着她,她也倔强地瞪着我。这颗小小的果子我势必要守住了,绝不叫哪个烂人摘走或是从果核里就烂掉。于是我好言相劝道:“你跟我走,我给你找一份差事做。再怎么样也好过做妓女。”

“姑娘。”香玉看着我,忽然笑了,“你说你到底图什么呢,你与我素不相识,不过萍水之交。上次你以来,我一看便知你是被宠爱着的女孩子。我们本来不该有交际的,你回去做你的小姐,我在这里做我的小姐,不好吗?”

“你比我还小一岁,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在这里千人骑万人踏?”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这话说得言重了,情绪激动说得难听了些。果不其然,香玉冷冷一笑,勾唇道:“是,我千人骑万人踏,你要来拯救我,做一个君子。我知道你为什么帮我了,因为你就是想借着救我来证明自己是个多么伟大的好人!”

我失语。

还是那句话。

这里到底还有没有正常人?全都是一群白眼狼是么?

我当然不是圣母,香玉这一番话要把我气死。闻言我也冷笑:“行,你爱走不走。”

说完转身,摔门而去。

老鸨和宁怀熙都站在门外一脸错愕地看着我。

我把银票交给老鸨,道:“赎身钱给你,随便她,什么时候想走了就走,不想走就一辈子在这呆着吧。”说完压低音量,凑近老鸨威胁道,“不准再让她接客,也不准虐待她,我随时来这,哪天我发现她过得不好,姑奶奶就砸了你家的楼。”

老鸨连连点头应好,我道:“按我说的办,好处少不了你的。”

扔下这句话,我冲宁怀熙勾了勾手:“楼下喝酒去,走。”

香帏风动花入楼,隔雾遥见,青罗碧衣窈窕佳人,酒盏绕金丝,舞步蔓银莲。

台人的人多么美,可是却总有不解风情的人。我一拍桌子,厉声道:“宁怀熙,魂兮归来!抬头,看人跳舞!”

对面的人像刚回魂一样,茫然地下意识抬头。我又一拍桌:“大胆!我叫你看你就看?你不是说喜欢我?还看其他人做什么?我看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花心大萝卜!”

宁怀熙幽幽地看着我。

脸上大写俩字:冤枉。

就差没站起来喊还我清白。

他苦笑:“我真没有颓废,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手中的酒却是一杯接一杯地喝。

我垂下目光静静看着他,和他手中的酒:“师兄,你不是说,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是喝酒解决不了的,天塌下来的大事,喝一壶,醉一场,哭一哭,睡一觉,醒来便什么烦恼也没了。”

闻言,他又笑了,强饮一大白,道:“师妹,你要知道有些话过去了就不算数了。来来来,碰个杯。”

我举起酒杯轻轻和他一对碰。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却是举杯消愁愁更愁。

过去的一些事情,就让它过去。

关于青楼这一部分的观点,我先叠个甲,我写那一段不是为了表现出自己是一个“爱女”的作者,我也不会标榜自己爱女。

只是那一段观点,“这里是男人的天堂,浪子的销金窟,却是无数女人的地狱……是多少女儿、姐姐、妹妹,多少女人造就了这个所谓的天堂,但这里又是这些人的地狱。”是我在写作中领悟到的道理。大家都知道,以前一些古早小说中,青楼几乎是穿越的必备打卡地,原先我是打算写容婴来这里寻欢作乐一通的,但是期间我忽然觉得,是不是不应该这样,以容婴的性格她真的能坐视不理?能看着比自己年纪都小的妹妹在接客,自己却心安理得地玩耍?我觉得她不会这样的。

所以有了赎身的这个情节。

也不是为了突出女主有多么伟大,她其实就是很一根筋的人,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有时候也会干一些蠢事。她不是完美的女主,文里没有完美的角色。所有人都有缺点,但是同时也有不少优点。容婴的优点就是勇敢善良,我特别特别佩服她。就是因为她我才突然顿悟,反应过来“卧槽为什么啊,为什么我要跟无数小说一样忽视一部分人的苦难,我难道写不出别的东西了吗”

我不觉得我是一个爱女、思想先进、主体性强的人,我的思想观念很大一部分会受到以前作品的影响。由于作品曝光度不高,我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评价,是否会说女主圣母、脑残,我只是在尽可能地写一些新的东西。我尽可能站在人物角度思考,想她会怎么办。其实我觉得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是主角就对她要求很高,容婴只是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半大孩子,独自经历这么多事情,我是真的觉得她很勇敢很坚强。不只是主角,其他角色也是这样,都有各自的苦衷。无论如何,我希望大家能愉快地看书和讨论,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的哈,你们的建议都是我码字的动力和进步的基石!如果你看到这里,再次感谢你的阅读!我会继续努力的。

好了,废话了这么多,今天拜拜啦,明天六点继续!不见不散哦,爱你萌~

ps:“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出自孔尚任《哀江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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