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容子画带娃记[番外]

鄙人姓容,单名一个声字,字子画,江南人士。

或许你听过我,这不奇怪。大名鼎鼎的绣春阁二把手容子画,人如其名,人美如画。无数男人视我如眼中钉,恨我恨得牙痒痒,只因为我花名在外,是个身边莺莺燕燕环绕成群的花花公子。

如果我说我爱上了一个人,你一定不相信吧。

如果是十九岁的我,如果是还没有爱上容婴之前的我,若是有人告诉我:你之后会爱上自己的妹妹,并且爱而不得,而且还摊上了一个孩子——你心爱的女人和别人的孩子。

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死得非常惨。

但不得不承认,纵使骄傲不可一世如我容子画,也在爱情这个关卡上折了腰。

听到容婴死讯时候我只当是宁怀熙这个死情敌跟我开的一个玩笑,漫不经心地逗着鸟,嗤笑说你编也不编个真点的。但当我抬头看到几乎苍老了十岁的宁怀熙和他通红的双眼,以及他牵着的那个小姑娘,我才意识到这一切是真的。

容婴死了,死得明明白白、措手不及,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下葬了,任何人都没有给我任何力挽狂澜的机会去改变整个局势,一切一切随着她的死亡都无力回天了。

我不接受,我一下子没回过神来。那晚我喝了一整夜的酒,口感醇香浓厚的千日醉,喝到烂醉如泥,烧肠灼肚,整个人神志不清地倒在榻上,眼泪一直流,擦也擦不干。

我从墙上挂的铜镜里看到我自己的脸,那与她有三分相似的脸,那双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琥珀色眼睛,恍惚间我又回到十九岁初见她的那一天。那一年她只有十六岁,第一次见面手无缚鸡之力就敢跟我叫板,随便说几句就被唬住,但那清丽倔强的脸一直扬起,瞪着我,像只傻里傻气却很凶的野猫。

她猝不及防闯进我的生活,再猝不及防的离开,这姑娘太残忍了。就算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爱,也应该看在我是她亲哥哥的面子上再多留恋这个世界一点。

宁怀熙说,她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说对不起。

宁怀熙把那个叫阿离的小姑娘留给我,声音有些颤抖:“我不能照顾她,我把她留给你了,你要保护好阿离,这是容婴拼死保下的孩子,所以你也要拼死去保护她。”

他说完蹲下身捏了捏阿离的脸,轻声说:“我要走了,我要去给你娘亲复仇,你跟着舅舅好不好?”

小姑娘不吭声,大大的眼睛里蓄着泪水,也不让泪珠掉下来,鼓着腮帮子一句话也不说。

宁怀熙叹了口气,直起身来看着我,忽然笑了:“容子画,你会照顾好她的,对吧?”

我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转身走了,最后留下一句话:如果我能活着从绣娘和百里惊鸿那里走出来,发现你对她不好,我一定不介意多杀你一个。来年立夏,莲山见。

小姑娘站得直直的,忽然出声喊:“宁怀熙!”声音带着哭腔。

宁怀熙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这个叫阿离的小姑娘目送他远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眼泪才掉下来。和她娘一个哭法,只掉眼泪不出声,眼眶和鼻头都通红,嘴巴倒是闭得严严实实,唯恐怕惊扰了别人。

我俯下身子仔细端详着她,看着四五岁左右,明明上次在八仙会上见她还没这么大。听宁怀熙讲这是红玉髓成精,或许是和其他小孩子的生长速度不一样。

白白嫩嫩的包子脸,看样子之前被容婴那没良心的养得挺好。现在正是初夏时节,她穿着苔绿色色的小衣裳,挽起袖子,露出藕节似的胳膊。她站得端端正正,侧面看有点小肚子。两颗透亮的眼睛也是琥珀色,现在被泪花淹没了。

看着真是个讨喜的小孩子,五官和容婴有七八分相似,我总算信了这是亲生的。以往我最讨厌小孩子,又吵又烦,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阿离,总觉得心里一片酸涩。

我僵硬地伸出手替她擦眼泪,她看着我吸了吸鼻子,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我大脑飞速运转,以和女人相处二十几年的经验得出:我不会带孩子,尤其是小女孩。

但只要一看到那双眼睛,我就反反复复想起这是容婴的孩子。即使是她和别人的孩子。

犹豫几分钟,我开口:“阿离,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她迷茫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放弃沟通,自暴自弃地问:“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本来没指望她回答,也没指望她能有心情吃饭,但她自己抹了抹眼泪,抽抽搭搭地和我说了第一句话:“我想吃蟹酿橙和青团。”

她几乎没思考就脱口而出,看样子真是想吃很久了。我无语,带她去了当地最好的酒楼,点了一桌子好菜,什么鲈鱼脍莼菜羹东坡肉樱桃肉包括她点名的蟹酿橙和青团,大大小小的盘子摆了一桌子,肉菜羹汤糕点水果茶水一应俱全,这厮半个时辰前哭得伤心欲绝,现在在饭桌上大快朵颐。

我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全无胃口,盯着她吃饭。她被盯着也不觉得不自在,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左手拿着岭南运来的荔枝,右手握着筷子去夹鱼肉,吃得痛快吃得开心,完全看不出这是个有心事的小孩。

罢了,也算好事。我又叹了口气,喊来店小二说来一壶三白酒、一碟笋干,旁边恨不得把脸埋在盘子里吃饭的小姑娘却突然抬头,脆生生地说:“娘亲说过,你不能再喝酒了。”

在她的凝视之下,我失去了喝酒的自由,只能跟小孩喝一壶花茶。

她吃得肚子圆圆时我怕再吃吃坏身体,强行勒令她不准再吃了,带有一点她不让我喝酒的私心,将她带走。阿离瞪着我:“舅舅,你不能喝酒是娘亲说的,你干嘛不让我吃?”

我摸摸她的头,慈祥地说:“你花的是我的钱。”

阿离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有钱就是豪横,大为震撼。我又问:“你想不想要新衣服?”

她眼睛一亮:“想!”

“你改个称呼我就给你买好多新衣服好不好?”

阿离困惑地挠了挠头,我在她耳边循循善诱:“你喊宁怀熙什么?”

“爹爹。”

我笑得奸诈:“你以后也喊我爹爹,我保证让你吃穿不愁,过上堪比公主的生活。”

阿离掰了掰手指头,疑惑地说:“可是你不是舅舅吗?娘亲说过你是舅舅呀。我已经有两个爹爹了,第一个是百里惊鸿,第二个是宁怀熙,如果要喊舅舅爹爹的话,我就有三个爹爹了。我为什么要喊舅舅爹爹?舅舅,舅舅是舅舅爹爹是爹爹……”

她念经似的说了一大串,我头晕眼花,奸计没能得逞,没从她身上捞到一丝一毫称呼上的便宜,不免悲哀,这小兔崽子是个和容婴一样小没良心不开窍的。算了,舅舅就舅舅吧。

任劳任怨的舅舅带着她去铺子逛了逛,逛到临近傍晚,我随身带着的荷包瘪了,手里多了一堆包好的衣服,还有没有带着的,叫店里的人直接送到府上。

到了晚上回家时,阿离喊舅舅已经一声喊的比一声亲,见钱眼开的。

我对阿离没有底线可言,大概是在弥补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弥补容婴还是在弥补自己。弥补那段我未曾参与的时光,自欺欺人地把这个小姑娘当作亲闺女去养,甚至比亲妹妹还要亲。

总归我和容婴是亲兄妹,阿离像她,自然也有些像我。有次我带她去赏荷花,正笑着和她说着话,一旁的老婆婆就搭腔,问我孩子她娘去哪里了,怎么是我来带孩子。我愣了愣才知道她误会了,笑着解释说,我是这孩子的舅舅。笑得有些苦涩。

容婴走得突然,走得轻巧,就真的好像只是和我开了一个玩笑,留给我的最后一件遗物是一个孩子,一个欢脱活泼、会蹦会跳的孩子,一个像她也像我的孩子,一个惹人疼爱却只喊我“舅舅”的孩子。

从前府上向来只有我一个人,自从阿离来了以后添了很多活气,热闹很多,就连许久不见的人逢年过节也常来府上坐坐了。比如姬家的那个小姑娘。

我不认识她,但容婴救过她一命,她听说容婴的孩子在我这里,就亲自上门来拜访,又托人送了些衣裳之类。她叫姬雪儿,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女孩,以前我听闻过她娇纵任性,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可是见了她我却着实吃了一惊。姬雪儿和传闻里几乎是两模两样,很礼貌地问好,礼数周全,真不知道为什么被传成那个样子。

看样子她很喜欢阿离,同阿离玩了一个晚上才依依不舍地告别,阿离兴高采烈地跟她约定下次再见面,姬雪儿摸摸她的头笑着说好。然后她犹豫了好一会,才向我打听宁怀熙的去向。

我告诉她宁怀熙去复仇了,如果他能活着回来,立夏莲山见。姬雪儿愣了愣,眨了眨眼应下。

府上热闹了很多,我瞧着阿离一天天地长大,这才想起她没个大名。某天我把她叫过来,支着头好整以暇地说:“舅舅给你取个大名吧。”

阿离兴高采烈:“好呀好呀。”

我从果盘里拿了颗葡萄递给她,抱怨说:“你娘给你取得这是什么名字,离什么离……”顿了顿,忽然沉默下来,望着她,这个小姑娘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是爹娘还是别的人,都离开了她,离别几乎贯穿她整个人生。

沉思半晌,我开口:“跟你舅舅姓容,叫舒瑶吧,好不好?”

阿离鼓起腮帮子:“我才不跟你姓。”

我无言以对,敲了敲她脑壳:“笨蛋,我跟你娘亲是一个姓,你不姓容姓什么?”

阿离恍然大悟,念叨了一下自己的大名,睁着一双无知的大眼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这才想起这厮没读过书,些许压根不识字。

手边没有纸笔,我索性沾了些茶水,指尖在木桌案上一笔一划地写:容舒瑶。阿离扒着我的胳膊看,又懵懵懂懂地问:“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是好吃懒做的意思。”刚说完胳膊上挨了一巴掌,我装模作样喊疼疼疼,阿离不为所动,终于我无奈地解释:“舒是希望你舒心、顺遂,瑶是美玉的意思。行了么?祖宗。”

我看她改名叫容姑奶奶得了,以后一定跟容婴一样,是个招摇过市的混世魔王——一想到这一茬我就头疼,最怕的不是她给我闯祸,而是她遗传容婴。

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容婴那么坚强,明明女孩子就是可以柔弱一点、胆小一点,但容婴和容舒瑶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连哭都不肯出声的性格。作为哥哥,作为舅舅,作为一个爱着她们的人,我无数次为此感到头疼。

我宁可她们自私一点任性一点,不那么勇敢一点,可是偏偏事与愿违。看着容舒瑶笑得一脸无忧无虑的样子,不自觉的我的嘴角就跟着上扬,招摇过市也好,混世魔王也罢,只要开心就好了。哪怕将来会给我闯一箩筐的祸我也甘愿跟在后面收拾。我会给她最漂亮的衣裳首饰、最美味的佳肴糕点,还有一把最锋利的刀,开心就好了,平安就好了,快乐就好了。

天塌下来你还有我呢。

我没有保护好容婴,但是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容舒瑶。玉髓化形的小孩子,或许寿命与我不同,但从此以后我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

莲山。

立夏。

庙会。

“容子画!”少女叉着腰怒道,“你说好了要陪我逛庙会的!怎么不讲信用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还在这里喝酒!我不是说了你不可以喝酒吗?”

她看着那个身影无能狂怒,后者仰头灌下壶中最后一口酒,擦了擦嘴,用他招牌的贱嗖嗖的声音回答:“容舒瑶,谁告诉你我喝酒啦?这是水哦。”

少女劈手夺过酒壶:“你当我没嗅觉吗?”

那人无奈叹了口气,转过身举起双手,幽幽地说:“好了,我就喝了一点点而已,现在陪你去逛庙会好不好?这么大了你还怕自己走丢吗?”

那真是一张很美的脸,叫人看不出年纪,二十多岁还是三十多岁似乎都说的通。一旁的少女出落得水灵漂亮,亭亭玉立,看上去乖巧,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乖巧:“容子画,我是担心你喝晕了掉下山去。”

“没大没小,叫舅舅。”容子画瞪她。

容舒瑶瞪回去:“真叫你舅舅你又不乐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恋我娘亲很多年了,小时候没少骗我喊你爹。”

“你叫了么?”

“……”容舒瑶理亏,嗫嚅片刻,“没有。”

“那不就得了?我少你吃喝少你穿戴了?”容子画扬起眉毛,“大人的事小屁孩不要管。”

“我不是小孩子了!”

初夏的微风拂面,她靠着一棵柳树,容子画坐在树下,曲起一条腿,托着下巴看山外重山。风轻轻扬起他的发丝,掠过他的睫毛,吹到他眼底,吹得看不见读不懂的情绪泛起涟漪,容舒瑶忽然觉得他有点难过。虽然她时常这么觉得。

舅舅经常这样,吹着风看着远处发呆,有几次发着发着呆眼圈泛了红,被她撞见,她悄悄地走开,也不戳破。容舒瑶知道他看着吊儿郎当的不稳重不正经,没心没肺,但其实心里藏着很多事情。比如,他喜欢娘亲很久很久了,这一点在二人之间不是秘密。

过了好久,容舒瑶轻轻问:“容子画,他还会回来吗?”

容子画知道她说的人是宁怀熙,哼笑一声:“会,他迟早会来的,他一直跟我互相看不顺眼,把你扔给我之前还说,要是他发现我对你不好第一个把我杀了。”

容子画年年春天带着容舒瑶来洛阳,一直待到五月底,看过海棠盛放,才和她一起回江南。洛阳城繁花似锦,繁华也似锦,他在这里遇到容婴,那时候是海棠花开的时节。

那个人太张扬、太艳丽,就算只是短暂的相遇,也叫人忘不了。无论是他还是宁怀熙、姬雪儿、阿离,没有人能忘掉容婴。

他每年都在这里喝酒,只因为从前容婴说过,这个位置可以眺望整个莲山,她最喜欢在这里呆着。这里有一颗柳树,树下有一颗矮矮的石头,上面有刻痕,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但是容子画知道那是容婴刻的,他可以精准背出上面的每一个字:

清酒浊风尘,一杯千日醉。

梦花开,洛逢初春,人逢年少,日上柳梢,风光无限好。

红墙高楼,紫烟袅袅,叶碧如玉,人美如画。

醒花落,洛城春去,人辞年少,只见夕阳,不见少年郎。

深宫旧院,绫罗绸缎,铜镜不改,朱颜不再。

琉璃砖瓦终是垮,红妆白粉尽作假。名利富贵皆浮华,生死恰似杯水洒。

曾经笑面容如花,曾经一人负天下。剑心千古不曾改,真心瞬息却万变。

何苦人间走一遭,三千烦恼都烦恼。奈何世上荒唐事,惟有笑叹徒奈何。

怨老天,造化偏私;悲逝水,时不待人。

但未曾有悔。

犹记江南草绿水依依,洛阳牡丹娇欲滴。

犹记莲山朦胧雨细细,伏牛情断恨凄凄。

犹记海棠花开,江山如画,人亦如画。

犹记一人一马,提剑醉花,招摇天下。

………………

指尖触摸到石头上的刻痕,容子画垂下眼,那双闻名于世的琥珀色眼睛注视着已经斑驳的字迹。他一动一静都美,美出一种悲伤,绝代风华。

江山如画,人亦如画。

说好了番外要写轻松向,为什么这章写完还是怅然若失呢……[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容子画带娃记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