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周觅躺在长椅上,细密的金光洒在他的外袍上,他闭着眼睛静静冥想。

人是在西郊失踪的。西郊除了一些老弱病残只有刘丹清一家。问话时,刘丹清一直在打马虎眼,她弟弟又恰好在这个节点赶考去了。

从富春居老板那里证实了陈明去西郊是为了猎鹿为太守祝寿。西郊和陈家隔着十万八千里,西郊有鹿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透露给陈明的。

蹊跷的地方在于,二十年前的饥荒西郊的鹿就已经绝迹了,新鹿是哪里来的?自己跑来的吗?从哪里跑来的啊?

大春是最后一个见到陈明的人,还有大春和陈明的关系并不好,陈明在他们家吃白食,还寻衅滋事,打架斗殴。但在富春居里搜到的刀也验过与伤口不吻合。

在西郊一条偏僻的小路上,找到了其他的尸块。验过了是陈明和其家仆陈九的尸块。这是有多大仇呢?何必要分尸呢?如果不是为了仇恨泄愤就是为了转移抛尸。

陈明的仇家?曾被调戏过的吴娘子、被压迫的福春居的大春老板、被打的半死的道士……陈明结下的梁子还挺多,可这都是些小打小闹,小愁小恨。唯一有血仇的是王霞的母亲王嫂。

听说王霞死的时候,王嫂哭天抢地去陈家诈了一笔。后虽也是以泪洗面,但泪也随着日子流干了。每天照女儿还在的样子,吃饭,下地,睡觉,周而复始。可就在王霞五七后的第二天,她一早就上街。旁人问她干啥子去。她说翻供!说自己的女儿昨天托梦给她讲明不是自杀的,是被陈家的仆从魏林给害死的,她□□自己的女儿,这是有物证。走一路说一路,走了半响也没走到衙门口了,倒是一路走进了道观里,请出来一位德高望重的道长的大弟子为女儿做法事。法事在道观里做了一天一夜,她一夜未归。第二天一清早,领着道长气势汹汹地进了陈宅,在陈宅又做了一次法事。就是那天,魏林和疯了一样,嘴里念念有词说王霞回来了。

这下,大家都信这王霞是负这不白之冤的。王嫂就趁着这会功夫同魏林对铺公堂,这次魏林□□的案子断的很快,和王霞一头撞死在陈家的案子断的一样快。魏林赔了王嫂许多钱,自己也充了军离开了寿安镇,人们也都说他罪有应得。

他和许敬昌说起这案子的蹊跷之处,只听见他讲:“人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的案子。一码归一码,您只管看这案子吧。”

陈明的脑袋从吴娘子家后墙找到,吴娘子因着猪瘟正好换了刀。可无论是新刀还是梁木平那找来的旧刀和刀伤都不吻合。吴娘子当然可以说谎,没人知道一个屠户家备几把刀。但都分了尸,谁会把这么一个脑袋放自己家后墙,这不纯膈应人吗?就算是吴娘子变态了,疯了,将东西放进自家后院,何必绕一圈,放到后墙。

这嫁祸的手段也太蠢了些。

嫁祸……

“周松!”周觅朝外间喊到。

“怎么了?公子。”

“那些包裹着尸块的布,能不能查到是谁家?”

“早查过了,都是潞州很常见的布匹。根本看不出来是谁家的。”

另一个官吏突然想到什么大喊一声:“啊!裹着陈明头的那一块布中间的地方被破了。没办法再包着了,发现的衙役就没带回来。”

“这么重要的东西没带回来?赶紧找回来!”

不一会,官吏呈上来一块含着尸臭,沾满泥土的红布来。

周觅挑起红布仔细端详,惊讶地发现竟是块破了的红盖头。

周松说道:“驱邪纳吉,看起来倒像是一些祭祀仪式,不会是王嫂吧?她最喜欢装神弄鬼。”

“什么风俗仪式要把这红盖头的中间剪了,包着□□者的头呢?纯恶心人吗?”

二人正疑惑,外面衙役来报:“大人,人带到了。”

“梁木平,牙商的生意做的怎么样?”

“承蒙官府和徐大人提拔,同乡的照顾我。不过混口饭吃。”那叫梁木平的人鞠了一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猜是许敬昌的狗腿子。

他是第一批从军上战场的上了战场,两个月月前被抬回来了。抬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血淋淋的,断了右臂,是和戎人的一个将领厮杀时断掉的,因此立了功上面开恩放他归家。他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可怜他,好好的一个壮小伙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可祸福相依,当镇里有抓了两次壮丁,人们又羡慕他,丢了一个胳膊,起码捡回来一条命。回来后,凭着英烈的事迹,他又找了门路进了牙行,买卖牲口。战时虽颁布了禁马令,但物资紧缺的时候,寿安镇里头猪羊的买卖几乎都要经他手走一遍,这倒是一桩好差事。不过,他还有一个身份,王霞的未婚夫。

“你碧血丹心,一心为国。圣上和大周的百姓自然不会忘记你。”

二人寒暄一会,周觅引着人来到一马厩中:“梁大人,你认得这个是什么吗?”

“鹿。”

“我让人从西郊抓来的,你看有什么特别的吗?”

“做牙商之前没怎么见过鹿,确实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哦~原本还想请教你的。”

“你才做牙商没多久吧,贩过鹿吗?”

“贩过一两次,都是前面的老师傅带着我的。”

“那老师傅有没有教过你。这四不像是长江一带的鹿,潞州本地没有这种鹿。”

“鹿是个好东西啊,全身都是宝。梁公子见过那种买家。花重金买一头鹿让后放到鸟不拉屎的西郊放生吗?”

“大人这话,越说越有意思了。世上怎会有如此蠢人?我们潞州水草丰美,或许是从长江一带跑来我们潞州的呢?西郊那原来有个死了儿子丈夫的老太太还能拄着拐杖回江南去呢!”

“我也觉得,这么明显的破绽,这不是在挑衅衙门吗?”

“你的生意有记账的习惯吗?”

“也不是什么大生意,价格合适了就买,一拍即合了就卖,不过是混口饭吃。大人有兴趣买些什么吗?鹿我这暂时没有,猪羊驴这些倒是可以看看。”

“不劳你费心,我已经叫人去你家看了。”

梁木平站在他背后,白眼都要翻天上了,你礼貌吗?把人扣在这套话,派人去偷家。

周松来后,朝周觅摇了摇头。周觅了然,找不到是才正常,谁会把这么大个赃物留在家里头。碰上他们这种牙商才叫没办法,牲畜卖来卖去,想要找到陈明的马和驴可不是容易事。

案子越来越清晰了……

公堂之上,官员戴着乌纱帽威严地端坐在高堂之上,两排衙役庄严排开,公堂之下跪着满面疲惫的女人,背后是团在一块的人群。

“王氏,你可知罪啊?”王嫂跪在地上,她静静地听着审判。背后是一群同乡的来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人们。

“你因女儿被奸污,同陈家结仇。你一气之下,将陈明、陈九二人骗至西郊,将其残忍杀害,抛尸于荒郊野林。又怕被人发现,将陈明头颅埋于吴家后墙角,嫁祸吴娘子。”

“我女儿是被魏林害死的,这是许大人您亲自定的案。我同陈家何来的仇?何况我一个老妇人如何杀死两个大汉。我要有这个本事,那晚他俩就死了。”

许敬昌略过她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你不必花言巧语,传证物。”

王嫂看见盘子里呈着一个破旧不堪的帕子,不解地看向许敬昌。“你可识得此物?这正是你从天香秀坊里买的潞绸替你女儿做的红盖头。”

这时人群里突然喊起来:“天呐,不会真是王霞那娃子回来锁的命吧!听说王霞自尽就是因为没进得了陈家门。”

“这红盖头是要抓陈明做她的鬼夫婿啊。”

“这便是你装神弄鬼的目的吧!”

仗打了五年,五年里头寿安镇全是丧事,没办过几件喜事。这红布潞绸只剩下天香秀阁里有几批,这几年买的人屈指可数。

“至于你为何将着中间花纹样式捡去,自是为了掩盖这是你家之物。”

“大人也说了,这没了中间花纹样式,如何断定是我家的东西,或有人故意陷害呢?”

“本官已派人搜查你家,是与不是即刻就能见分晓。”

不一会,衙役捧着一个匣子呈上来。

“启禀大人,这个匣子是在王霞的牌位后找到的。”

“打开!”

衙役打开后,只见里面红色的婚服叠的整整齐齐,上面赫然放着一把卷了刃的刀。

“这是我儿的猎刀。”陈夫人一眼认出来,痛苦地呼号起来。

许敬昌轻笑一声,命人去验,结果这正是分尸的那把刀。

“王氏,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吗?”

刘丹清站在公堂下和看客们静静地听着事情的前因,王嫂突然转身看向人群细细打量每一个人,只听见她说:“事已至此,无话可说。”

周觅见王嫂沉默,徐徐道:“至于你是如何将人引至西郊的?带嫌犯梁木平。”

王嫂看见梁木平被人押进公堂上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梁木平,你自小和王霞定下亲事。原本等她及笄娶她过门。打仗了,你一心报国,随军出征。可没想到等你再回来的时候,你的未婚妻因不堪欺辱,自尽而亡。一场猪瘟,让你想到了一个复仇计划。你提议让吴娘子把瘟猪都埋到西泽塚,这样就替陈明做好了埋身之地。你知道陈明喜欢打猎,便从其他牙商那里找来一头鹿做饵,引他去西郊。可西郊太偏僻,你如何让他知晓西郊有鹿的消息呢?陈明每月初六和十六都会去富春居喝酒,于是你找到了福春居的老板大春。你和王嫂尾随这他至西郊,将其杀害。你们二人老弱病残如何拖动尸体,遂将其分尸。但天公不作美,那天下起了暴雨,雨大的将西泽塚和西郊的那段小路都淹没了。你们根本过不去,将人抛尸至西泽塚至西郊的大坑附近。这样的解释好像比较合理。”

“吴娘子,换了新刀,又孔武有力能举到杀猪,成了你们二人的替罪羊。”

“不过还不够,对于王嫂来说还不够,还有一个人因为腿脚不便的原因逍遥法外,所以她又无中生有,借刀杀人。让魏林以为自己被陈家抛弃而同归于尽。借陈家的刀报自己的仇。”

“这就是一场团伙谋杀案!”许敬昌气愤地拍案:“尔等目无王法,为非作歹!”

目无王法,为非作歹。这判词说的是她吗?那她可真是该死。

“那按照这般推理,王嫂为什么不用吴娘子的旧刀,这样不是更好嫁祸给吴娘子吗?却要用陈明自己的刀?”一直沉默不语坐在高位的周觅开口,刘丹清这才仔细观察她,竟是那天来问话的官吏。一开始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她以为只是衙门里一个小衙役,没想到竟然是个大官。

许敬昌已经听得哑口无言:这不是你推理出来的吗?搁这问我?又给你装上了?

“此案已经可以定罪了。”许敬昌压低声音提醒周觅。

“查案查的就是个水落石出。不要像魏林一案,叫真凶逃脱法网。”

“人是我一个人杀的,我分的尸,是我从梁木平那买来的鹿。”王嫂认命似的,沉默中低着头终于开口了:“他完全不知道此事,他就一个胳膊,分不了尸。是我告诉大春西郊有鹿的。是我害怕暴露,陷害的吴娘子的。”

“不是的!”梁木平正要开口说话,被王嫂打断:“你知道什么?你从头到尾都被我利用了。”

所有人目不转睛似的盯着公堂,像等着戏台上的角儿们粉墨登场。万芳紧紧地抓住刘丹清的手,一呼一吸都牵动着她。刘丹清感到像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死死抓住枝头,在风中瑟瑟发抖。

“人是我杀的。”一道粗犷而低沉的声音在公堂上回荡。霎时间,她听见风残忍地在她的背上凌迟,她被吹落了,吹啊吹啊,永远在空中飘荡,找不到根和大地。

大春一身猎户的打扮,蹒跚着从人群走出来。

“是我砍断他的腿,叫他在我这吃鹿鞭。动不动就进来打砸,还常常以提高租金来威胁我。我一把老骨头了还叫我伺候他打猎。早该死了。”

“人是我杀的,我一只手就能给这畜生干碎。”梁木平突然痴笑道,耸了耸一只肩膀。

“刀是我递给他们的,”吴娘子嘲笑道:“讲好一起弄死他的。怎么就自己动手了呢?还嫁祸给我,低劣。”

王嫂低着头,眼泪穿成线滴在乌黑的地面,隐约里映出自己苍老的面容:“神经啊,蠢货啊!当时怎么找了你们这群蠢货?”

“好?都承认了是吧?那就一个别想跑!”

“是我。”刘丹清原以为自己的声音会发抖,但并没有,反而很坦荡。叶子终于停下来了,回到了养育它的根、泥土、大地。

所有人看向一袭素衣的刘丹清,她正要穿过人群走上公堂。突然被一声柔柔的声音打断。“是我杀的。”这时众人皆惊呼,不可思议地看向了陪在陈夫人身边的华服女子。“如果有人要受到惩罚,我希望那个人是我。”她轻轻地又说了一遍。

这无疑引起陈夫人的暴怒,一巴掌扇在姣好面容的一侧。陈夫人还是不能把刚刚那大逆不道的话同眼前乖巧娇弱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她是她的侄女啊,是她满意的未来儿媳,是她的亲人啊!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希望已经不在了,她这么可以这么对她?

人群中有人认出说话的人是太守家的独生女儿杜茵,窃窃私语。

“我再问一遍谁是杀的人?”

“寿安镇杀的。”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又是一句小声低吟:“寿安镇的人杀了他。”

“放肆,这里是公堂,你们当在这过家家呢。耍威风,逞英雄啊?”他眼神严厉地扫过乌泱泱跪下的一片人,重重拍下惊堂木。

“扰乱公堂,一群刁民,王氏和梁木平押进大狱里!其余人等给本官吃仗刑。”许敬昌气晕晕地退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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