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南诏酷暑,西南三国联盟反而变本加厉,如饿狼夺食。
同时,不出所料,宸国趁机大举进犯。
待军情快马加鞭送到西南边境时,南诏国岚山防线已经攻破,连失六城。
“岚山被攻破?怎……怎么可能……”
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盲,胸口一阵猩甜上涌……
“轻舟……”唐慕岩眼疾手快将人揽在怀里。
“殿下……”安康赶紧为傅轻舟卸下铠甲,不停地为她顺着气。
硬生生将喉间的血咽下去,接过安康递来的茶水猛灌一大口。
“岩哥……”她仍然不可置信,“岚山地形易守难攻,更何况还有我们精心设计的布防,怎么可能短短几天就被攻破?”
“也许……”唐慕岩别过头,不忍去看傅轻舟苍白失血的面色,“也许,问题就出在布防图上。”
傅轻舟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如果宸国不知晓己方的布防,一定不可能突破防线,最起码……不会是以碾压的局势攻占。
布防图是由刑山亲自送到乌岚江拓手中,又是乌岚江拓与刑山二人亲自安排,绝未假手他人,那么……问题就出在自己身边。
身边……有宸国的探子!!!
打发了周围人退下,整个主帅营帐只剩下傅轻舟唐慕岩二人。
“你怀疑是谁?”唐慕岩率先口问。
傅轻舟揉着发紧的眉心,“罪名太大,不能轻易定论,当下最紧要的是我要赶回王都,重新整合兵力,抵抗宸国进犯。”
唐慕岩站在傅轻舟身后,微微俯身,双指轻轻按压,为她放松缓解头疼“我知此刻只有你挂帅迎敌才有一线转机,西南边境你且放心,”
“这里,交给我,你且安心地回去。”
乌金九头凤,南诏国最高统帅的兵符,驻防军认符不认圣旨,持此符者无论何人皆可号令三军。
此刻,这乌金九头凤兵符正握在唐慕岩手中。
“轻舟…不可!”
傅轻舟把兵符重新塞回唐慕岩手里,郑重道:“没什么不可的,岩哥。”
“南诏近些年虽说国力恢复,但仍然受着宸国打压,能带兵打仗的将军没有多少,更别说能坐镇一方的元帅。”
唐慕岩蹙了蹙眉,“我可以帮你,但这兵符……实在不可。”
“战事瞬息万变,保不齐何时就需要大肆调度兵力,有兵符在,你行事也能方便些。”
“也罢!”唐慕岩也只多说无益,将兵符塞进怀里,转而正色说:“刑山不再,让阿峥同你一同回去。他武功好,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傅轻舟淡淡一笑,应了一声:“好。”
他考虑的永远都是这般周到,傅轻舟心中苦涩。让唐慕峥返回王都,无疑是把自己弟弟当作“人质”,以免傅轻舟送出兵符之事遭人诟病。
*
来时披星戴月,晚风兮兮,良人在侧,归时重甲挂身,烈日灼灼,相距甚远。
王都城内,只余数人轻骑,自长街横穿而过,卷起烟尘,不见真容。
时隔数月,长公子府的书房大门再次被暴力踹开,“王兄,北境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如今战况如何?”
风尘仆仆,傅轻舟高束的发髻散落下几缕凌乱,显然是千里奔袭不得休整。
乌岚江拓瞟了一眼傅轻舟身后跟随的众人,目光短暂地在唐慕峥与安康身上停留,转而挥手屏退众人。
朱红双扇大门关闭,内外隔绝,只剩淡淡透过门缝而出的熏香,未闻半点声响。
繁星初上,残月高悬,朱红大门终得开启。
面色沉重,身上的铠甲发出闷响,傅轻舟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门外走。
跨过门槛时稍稍停顿,转头轻语:“王兄,此事……还望王兄能交由我亲自处置。”
精神不振,上马时一瞬恍惚,身体很快被人从后扶住。
“殿下,小心些。”
傅轻舟回眸,安康正一脸担忧的双手扶着她的腰。
心酸,痛楚,悲凉和愤恨攀上颅顶,但只一瞬,她便敛去神情,不动声色地调整姿势翻身上马。
“回府!”
夜里的王储府邸安静异常,主院内的厅堂里点着烛火,没有侍卫把守,没有下人服从。
两人自圆桌而坐,慢席菜肴未动分毫。
傅轻舟起身,亲自持起酒壶,绕过圆桌为对面女子斟了一杯酒。
“殿下,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傅轻舟坐定,不紧不慢引了满杯。
酒水辛辣,眼瞳附上淡淡一层雾气,“我们自小一同长大,你陪我远赴宸国为质数载,苦楚无数,我当敬你一杯。”
不等对面人说话,傅轻舟仰头又是一杯,一饮而尽,
往事重重浮现,安康也不再拘谨,抬手引下,“当年若不是殿下出宫游玩,买下快要病死的我,安康也不会活到今天。”
“是啊,如果我没救你,你不会有今天,但,你也不会死,不是吗!”
傅轻舟定定地看着面前朝夕相处二十余载的人,她曾把他当姐姐,当知己,当作最亲近的,没有血缘的亲人。
“殿下何出此言?”安康不自然地笑了笑,“当年安氏一族罪,我被从中原发卖为奴到了南诏,又身染重病,如果没有殿下出手将我买下,我怎么还有活着的可能呢。”
“也许会有其他人买下你吧,比如长公子?又或者二王叔?又或者哪位王族中人?”
“殿下怎知买下我的一定是王族中人?也许是些贵妇公子,又或是青楼老鸨也说不定呢。”
“中原宸国辛苦谋划送来的探子,怎么会被卖进青楼呢?那岂不是白费了一番苦心。”
声音淡淡的,好像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她面上没什么波澜,但桌下紧紧攥着的白瓷酒杯已经出现了裂痕。
安康怔愣一瞬,转而一笑,有些苦涩,又有些释然,“殿下终于还是知道了,想必是长公子查到的吧,毕竟殿下这般信任我。”
傅轻舟没有言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岚山的布防图是我传递给宸国的,我必须这么做!”安康面目不再伪善,露出证明,“我必须这么做,安氏一族如今仍在北境苦寒之地,陛下求你,说只要我能作为探子,潜伏在南诏,就不杀他们。”
说着,两行清泪落下,“直到数月前,陛下密旨,叫我偷取岚山布防图,他说,他说只要我把这件事情做好,我们安氏,就可以返回京城。”
“返回京城,只要返回京城就有希望,哪怕是做个庶人,也比在那苦寒之地好。”安康越说越激动,眼泪流进嘴里也浑然不觉。
她大笑着,仿佛发这些,这些年所有的压抑,“所以!!!所以,我必须做这做!必须!”
“你成功了,想必此刻你的家人已经返回京城了吧。”傅轻舟漠然地看着她,由着她发疯,由着她又哭又笑。
“是啊……”她哭累了,也笑累了,仰仰头靠在椅子上,冲着傅轻舟露出一个笑,不加掩饰的,没有伪装的。
“我终于……解脱了,这么多年,我对得起所有人,对得起家人,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大宸,唯独……”目光落在对面她叫了二十载殿下的人身上,“我唯独对不住你……轻舟。”
她摸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双色鸳鸯子母壶,一生,一死。
“轻舟……谢谢你,还愿意送我一程。”
“三日后,刑山于丰州城外,会拿你的尸身祭旗。”
她笑笑,没说话,烈酒入喉,不觉辛辣,只有放下一切的安详。
她终于可以休息了,终于不用再这么累了……
良久,白瓷酒杯自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叮当脆响……
一只略带薄茧的手抚上了那双半垂没了光彩的眼,慢慢下移,为其瞑目。
“当年宸国皇后设赏花夜宴,我饮了酒,迷了路,大雨中又怎的也寻不到你……原来,那时是你不想被我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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