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宅,灯火通明。
席明渊踏入客厅的一刹那,一个厚重的牛皮纸袋擦着他的额角飞过,啪的一声落在了他的脚边。
“混账!”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怒骂,一场父慈子孝的大戏跳过了前戏,直接进入了**。
席明渊皱了皱眉头,偏过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席盛林。
几个月不见,他的头发又白了不少,宽松的毛衣底下是掩盖不住的衰老躯体。不过他依旧保持着一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姿态,当真是人老心不老。
席明渊弯下腰捡起牛皮纸袋,拿出里面的厚厚一沓文件。他紧蹙的眉头在翻阅其中几页资料的时候,皱得更深了。
当年他和江燃签下协议的时候,他就动用了一些关系将他的过去抹得干干净净。
自从两年前江燃一夜爆火后,想要窥探他过去的狗仔、竞争者不计其数,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查到他过去二十年的生活经历。
这些年来,席明渊故布疑阵,诱导了这些不怀好意之人掉进他设下的陷进里。
可是席盛林不是普通人,他执掌席家三十余年,对他来说,调查一个人的过去简直易如反掌。不管席明渊将江燃藏得有多好,这世上总有一些掩盖不掉的痕迹。
席盛林安静地坐着,垂着眼睛等着席明渊看完手中的文件,才气定神闲地开口道:“我就当这是你犯下的一个小错误,我给你一次改正的机会,只要你——”
“你说什么?”席明渊冷哼一声,眼里满是不屑。
时至今日,他真想不通他的父亲究竟有什么底气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身居高位三十年,会令一个人彻底丧失最基本的判断力吗?
席盛林猛地抬起他浑浊的双目,目光中的威严并不因为他花白的头发而有所削弱。
“我警告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只要你和那个小明星断干净了,我可以不把这些丑事抖出来。”
“不可能,”席明渊将手中的文件丢到了茶几上,“第一,我不会让他离开我;第二,你手上的这些东西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媒体上。”
“哼,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明亦娱乐成立不过短短几年,就妄想能够左右所有的媒体了吗?你别忘了,席氏手里才掌握着真正的主流媒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席明渊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向他的父亲,缓缓开口道,“在你不在的几个月里,我和席氏做了几笔小生意。不过很遗憾,贵集团有几个人手脚不干净,留下了不少证据。我本来打算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放过他们,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
“你威胁我!”席盛林咬牙切齿,满布皱纹的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是合作。”
“我告诉你休想!”
父子二人的面庞有七八分相似,一个怒目而视,一个目光冰冷,不像是父子,倒像是敌人。
就在他们剑拔弩张之时,席夫人端着两碗酒酿圆子,快步走进了客厅。
“来来来,快尝尝我做的甜羹。”
席夫人一直等在偏厅,父子俩的争吵她听得一清二楚。这两个人每次见面就像是火药遇上了炮仗,一点就燃。若非她一直从中周旋,席明渊怕是永远不会回这个家了。
席明渊见到母亲,语气温柔了不少,“妈妈。”
“来,快尝尝我做的这个甜羹,好喝吗?”席夫人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几丝淡淡的细纹。她被呵护得很好,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好喝。”
席盛林粗粗地哼了声,吹胡子瞪眼睛的,对于妻子眼里只有儿子的行为很是不满。
席夫人:“好了老头子,别气了,没忘了你的。”
席盛林还是哼哼。
席夫人坐到他边上,用手轻轻地抚摸过他已经不再挺拔的背脊,一边顺气,一边低声安慰。
席明渊正喝着甜羹,用余光朝沙发边上瞥了一眼,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难受极了,刚喝下去的酒酿圆子似乎堵住了他的嗓子眼,恶心得他想要呕吐。
他见不得父母之间过分亲昵的举动,不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一个阴险狡诈坏事干尽的男人,在爱人面前表现得比小孩儿还幼稚,真不知道是该佩服他演技一流,还是该感慨人性的多样性。
席盛林被夫人温声细语地哄了好一会儿,外加一碗暖胃的甜羹下肚,火气渐渐小了下来。
席盛林粗着嗓子命令道:“这事情到此为止,我给你一段时间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孰轻孰重你最好心里有数。”
席明渊心中冷笑,碍于母亲拼命向他使眼色,他强压下了反驳的话,冷着眼看老头子表演。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到了今天,我手中的这点股份你怕是已经看不上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作为席家的长房长子,你有你该承担的责任。当年你既然选择了这个身份带给你的权利,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尽你应尽的义务。”
席盛林话音未落,就被席夫人吼了一嗓子:“老头子,一碗甜羹还堵不住你的嘴吗?好端端的,提这件事情干什么?”
席盛林没说话,苍老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席明渊,而后者的脸黑得骇人。
席明渊狭长的双目中迸射出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数九寒冬里刮过得一阵阵疾风。
权利?义务?一个是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一个是捆住他手脚的铁链。从始至终,他有过选择的机会吗?
半晌过后,席明渊敛起脸上的怒意,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
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想通了,同老头子进行任何争辩都毫无意义。因为既不能辨出是非对错,也不能争出一个高下来,只能把他们之间残存的稀薄的父子之情消磨殆尽。
席夫人见状顿时松了口气,害怕老头子继续拱火,连忙说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好早点上楼休息去了。”
“我话还没有说完。”
席盛林丝毫没有离开的想法,在他眼中,他好不容易取得了这场争辩赛的上风,怎么能就此离开?他得乘胜追击,对着这不听话的竖子好好训斥一番。
席夫人一把搀扶起他的胳膊,催促道:“有什么事情能比你身体重要,快点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等下次明渊回来了再说。”
“下次?他下次回来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席盛林被爱人推着向外走去,经过席明渊边上的时候,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亏你也知道明渊他不常回家,那你还这么凶他。”
“我,我,我哪里有凶他了?”席盛林替自己辩白,只是底气非常不足,又挨了席夫人几个白眼,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就算我凶他几句又怎么样?哪有做子女的几个月不回家的道理?大半年了,也不知道主动打个电话过来......”
席盛林被席夫人搀扶着走上楼,他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了席明渊的耳朵里,和普天之下的寻常父母一般,在抱怨着子女久不回家。
有一瞬间,席明渊觉得席盛林真的是老了,老到忘记了如何狠下心来,忘记了他曾经是怎样的铁石心肠。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十年前,他根本不会把自己叫回家商量,而是直接命人放出江燃的黑历史,这才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人到了迟暮之年,再杀伐决断狠厉的人也会变得优柔寡断吗?
思及此,席明渊叹了口气。
可是,横亘在他二人之间长达十余年的隔阂,岂会因为一个人步入暮年就轻易地消融?
席明渊的大脑一下子被过去种种支离破碎的画面填满,心口好不容易熄灭的火苗又重新被点燃。
不,不会的!就算这世上日月星辰倒转,席盛林也绝对不会改变。他骨子里终究还是那个自私自利、残忍贪婪的独裁者!
席明渊没有再停留,抬脚就往大门走去,他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压制了他十多年的牢笼。
就在这时候,席夫人从背后叫住了他,“明渊,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席明渊脚步一顿,转过身问道:“妈妈,还有什么事吗?”
他并没有朝席夫人走去,而是站在门口,一副随时要走的姿态。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就不能和我的孩子聊一聊吗?明渊,我们有大半年没有见了。”
席夫人走了过来,面对这个比自己要高上许多的儿子,竟然有些局促不安。
她举起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后,最终轻轻地落在了席明渊的肩膀上。
“我从欧洲给你带了一些礼物回来,已经打包好了,待会儿让人放到你的车上。”
席明渊推辞不得,面对母亲的盛情,他只好点了点头。
席夫人又说了许多别的事情,东拉西扯没有一个固定的主题。
“公司里虽然有很多事情要忙,但一定要记得休息。有些事情就放手让别人去做吧,不要累着了。”
“我会的。”席明渊刻意地低下头看了眼手表,说,“妈妈,时候不早了,我明天还要出差,先回去了。”
“好的好的,那你先回吧。”
席明渊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又被席夫人叫住了。
“明渊,”席夫人面露为难之色,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后,她终于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句话,“过段时间,带那个男孩子回来让我见见吧。如果你喜欢他的话,趁早定下来吧。”
席明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他恍惚地以为自己的耳朵产生了幻听。
席夫人并未察觉到他脸上怪异的表情,继续说道:“当年,当年的那件事情——”
“妈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席明渊打断了席夫人的话,眼中的光黯淡了许多。
席夫人点了点头,抬起她微红的眼眶,用极其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席明渊,“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早点休息,我先走了,过段时间再来看您。”
“好。”
席明渊干脆地转身离开,快步拾级而下,直到听到身后沉闷的关门声时,胸中的一口气才缓缓吐出。
这些年来,他和这个家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并非单单因为席盛林一人而已。
当年席夫人选择了同席盛林站在了一起,站在了他的对面。将他推向悬崖边上的几双手里,也有她的一份。
所以直到今天,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席明渊坐进了黑色轿车里,一言不发。
秘书小吴从后视镜里看他眉头紧皱的模样,瞬间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席明渊终于发话:“去御湖湾。”
“可是江先生现在在H市拍戏,不在御湖湾。”
“我知道,还有,把去H市的机票时间改到明早。”
“好的,席总。”秘书小吴对于老板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为已经习惯了,自从老板和江燃在一起后,他的工作量蹭蹭蹭地飙升。
“替我联系那个人,让他去查一查,最近有谁联系过那家人。”
“可是席总,您不是已经有了那几位席先生的证据了吗?还需要做这些事情吗?”
“当初老头子踩着他的几个亲兄弟上位,你觉得他现在会在意这几个不中用的远房侄子吗?他不过是在评估舍弃掉这几个棋子会给集团带来多大的影响罢了。等他想明白后,他会像倒垃圾一样丢弃这几个废物。到时候,他就会腾出手来对付江燃。”
“他便是这样的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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