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嫁娶吉日,魏国公府四处高挂红绸,暮春的夜风习习,檐下鎏金囍字红灯笼摇曳,碎影鎏金,满院喜庆。
阮妈妈剜了眼,歪趴在大红喜铺上的人,白眼翻得脑仁疼。
行过却扇礼,喝完合卺酒,梳头合发过后,郦郎君说要先去答谢贵宾,这不前脚一走,后脚她脑袋一歪,昏睡过去。
不过半宿没睡,至于么。
盯梢的十月在外间轻咳一声,想来是郦郎君答谢亲友回来了,阮妈妈即刻上前摇晃:“娘子?娘子醒醒,郦郎君回来了。”
阮妈妈心急,手下没轻没重,探微的膀子险些被晃折,梦境也如水中月,随着波澜乍起,碎成残影。
红烛煌煌,百年好合,探微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到一男子走进寝室,他身着喜服,金冠束发,芝兰玉树般的身姿当得风度翩翩一说。
哦,她的“新婚”夫君回来了。
只是他的脸……
细看之下,探微通身要凉了。
方才……
方才打盹儿时,探微做了一个梦——
夜风萧瑟,月华铺陈,透过窗上铁栏,照进陋室,阴冷暗湿的角落赏得一丝亮堂。
清冷月色下,草毡子破烂流丢,散发着阵阵腐臭气息。半躺其上的女子玉容惨然,乌云蓬乱,织金锦面料的衫裙污浊不堪,刺绣精细繁复的图纹,不复曾经的光鲜,裙裾的破损,更是昭示着它昔日的遭遇。
若不是失了颜色、全是死寂的双眼还时不时眨一下,她一动不动的样子,仿若枉死良久。
有脚步声传来,随着锁链抽动的动静,咯吱一声,房门推开。
来人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她进门一璧摸着眼泪,一璧放下食盒,轻声哄道:“娘子,好歹吃些吧。”
女子眼神空洞,仿若未闻,妇人又道:“听闻昨日圣上斥责了郦公,您好歹吃些,留得青山在,总有出去的一日。”
“出去?”大概被触动到,女子嗤地一笑,“父亲弃我,郦家憎我,妈妈告诉我,天地之大何处容我?”
妇人语竭,艰难支吾,“郎君——”
“休要提他!”女子打断妇人,“那腌臜鼠辈,看似瞧着父亲的面儿饶我一命,实则不想给我一痛快罢了,把我送到这猫狗都不待的地方,他就是要折辱我,他想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说着,女子情绪愈发激动起来,她面目狰狞,仰头咒骂:“郦隐!你这犬豕不如的杂种,不得好死,即便我变成鬼,也永生永世诅咒你!苍天有灵,郦氏当族灭不久!”
“娘子休妄言。”妇人满目惊慌,急忙俯身,探手捂女子的嘴。
女子狼狈挣开,凄然冷笑,“清风习习无纤尘,时人都道郦五郞澹宁温雅,宽简有大量。他们都不晓得......不晓得他郦隐,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豺!”
..
妇人自知约束不了女子,慌慌张张的退出陋室。
探微似化为一缕清风,随妇人而行。
明月皎皎,照亮前路,出了这方小院,一路西行,穿过半个繁华的上京,妇人进入一座占地宏阔的府邸。
湖心小亭中立着一位锦衣郎君,月华之下,他长身鹤立,一袭月白竹叶纹襕袍衬得眉目温雅,似可胜过霁月。
只匆匆一眼,竟让探微生出清雅和暖,春风过江南之感。
妇人过去,深深福礼,“回禀郎君,娘子还是不肯进食,一心求死。”
男子静望湖面,半响,淡声吩咐:“遣俩有力气的婆子过去,务必伺候好娘子进食。”
“这……”妇人面色一僵。
“怎么?”男子眸色微动,淡淡看过去,“你这是打算,让你家娘子绝食而亡?”
“不、不敢!”妇人膝头一软,噗通跪下,她将头埋得极低,声音带着哭腔:“奴、奴一心盼着娘子康健,怎么舍得娘子受饿......”
“下去吧。”男子抬手轻轻一挥,妇人如获大赦,慌忙起身,垂首倒退着碎步离去,直至转过廊角,才敢稍稍直起腰来。
探微一瞬不瞬地盯着男子,他眉目始终温宁,语调和缓,俨然一位谦谦君子。
而那含垢匿瑕,温良近人的表象之下,他口中说出的话,细思之下,探微只觉毛骨悚然——
她明明不想活,他却不容她轻易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世道怨偶千万,过得如梦境中这样,仿佛刨了彼此祖坟,恨不得对方生不如死的,属实不常见。
人生在世,求死非难事,只有生不如死的活过,方知何为人间炼狱。
凄徨感萦绕探微心头,不仅因噩梦,更因眼前所见。
梦中男子,竟是她面前之人。
至于那位女子……
好似是她,又好似是她表姊陆柔然?
到底是谁?
探微觉着,必须是陆柔然。
毕竟她说父亲憎我,而探微的父亲早已于十年前战亡。
况且这桩时人眼中的良缘,本就是她表姊陆柔然的。
说起陆柔然这桩婚事,据说当初她一见钟情郦五郎,后得陈国公夫人保媒,终如愿以偿。
此前,探微时常听陆府下人夸赞,说二娘子的眼光极佳,一眼识得明珠。
这郦家是四世三公的顶级甲族,郦五郎呢,他乃大昱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如今又跟随杨公戍边有功,日后定会青云直上。
如此一桩亲事,放眼整个大昱也是上上乘姻缘。
然而世事总是无常,不想那郦五郎戍边期间,遭敌人暗算身中剧毒。
秘闻命不久矣。
没有哪个女郎,愿意嫁一位大半截身子埋进坟里的夫君,更何况骄纵任性的陆柔然。
原本的心上人,如今成了陆柔然眼中晦气的将死鬼,她娇花一样的年纪,玉雕一般的人儿,如何能嫁去郦家守活寡,日日沾染将死之人身上的晦气。
是以,她一哭二闹三撞墙,总之宁死不嫁,以性命逼迫其父陆玠为她退亲。
身居高位,陆玠自有他的考量,退亲自是不成,不过陆玠终是疼爱女儿的好父亲。
于是乎,父女俩一合计,不如让探微易容替嫁。
探微:“......”
用她姑丈奉承她的话来说,她才堪补天,器可擎鼎,万钧之仁,惟她当之。
探微被夸得,几近恍惚,差点真以为自己乃不世之材。
不过嘛,若一定为陆柔然选个替身,放眼整个大昱,确实没人比她更堪此重任。
一来,她身怀祖母留下的易容秘术,且善口技;
二来,陆柔然与她乃亲姑表姊妹,外甥像舅,女儿肖爹,探微与陆柔然不管身高体型,还是长相,有六七分相似。
若再易容,别说郦家人,陆玠一时间也难以分辨哪个是他女儿。
再说举止行为的问题,陆郦两家主君虽为同僚,私下里家眷之间却并无往来,若非联姻,两家恐怕永远都是点头之交。
是以,郦家人对陆柔然本人并不了解。
至于定亲后,陆柔然与郦五郎打过两次照面,却未讲过一句话。
之后两年,郦五郎作为机要录事,随恩师远赴秦州驭边;陆柔然则陪同祖母前往怡县老家颐养,直至三个月前定下婚期,陆柔然才回上京。
故而,只要探微不背信弃义,出卖陆家,绝不会被谁看穿她非陆二娘子。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要说探微不是上天送到陆府,助陆柔然渡劫的,陆玠第一个驳斥。
探微:“......”
难为日理万机的姑丈,如此好耐心的为她分析利弊,托委她以重任。
“当然了。”陆玠话锋一转,“说到底你喊我一声姑丈,陆家不好让你白辛苦。这样吧,只要你恪尽职守,待郦君命赴黄泉,你便可得良田五十顷、铺子十间、白银五千两。”
探微:“......”
瞧瞧这多少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钱财,谁又能指责姑丈在工钱上苛待她?
至于探微接受不接受,其实并无选择的权利。
因为姑丈深谙先礼后兵的道理,好处给足,隐患全无,若探微还不识时务,那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毕竟现如今,她已知左相为女谋划替身之事,今后何去何从,自己且掂量吧。
如此**裸的威胁,别说蚍蜉如何撼树,探微压根没想反抗——
陆家父女有盘算,探微亦有她的算计。
故而,今日与郦五郎行昏礼的人是她,蔺探微。
可这事吧,也不知是她那缺德的姑丈和表姐,又被狗啃了大德,还是密探确实有误——
亲迎的时候,探微就在心里嘀咕,不是说郦五郎缠绵病榻吗?怎么还亲自接亲,而且瞧那步幅,半分虚浮都没有。
当时探微侥幸想过,或许郦五郎已然病得无法下榻,于是便由他兄弟代为亲迎、行礼。
直到饮合卺酒的时候,她还如此以为呢。
可眼下,该洞房了,总不能还由兄弟相替吧。
这世上还有如此荒唐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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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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