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不知道他沉默的这几十秒，程良白心里已经闪过无数想法和猜测，他垂眸看着借条上的字样，眼神游移。

半晌，裴嘉无声轻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他心想，还是问清楚吧，已知信息太少，他没法做判断。

旁人从表面看，裴嘉跟程良白平时除了学习上的交流，都各自专注自己的事情，很默契地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做了一个学期的同桌也没有发生过一次不愉快，相处融洽，有时候还会有一些心照不宣的玩笑，彼此都觉得很好。

而让裴嘉来评价，他对程良白印象很好。

裴嘉从小到大所处的复杂环境和接触到的人员，让他很小的时候就具备了分辨一个人接近自己的目的的能力，而长大之后，眼光更加锐利，轻松就能看清一个人。

所以从小到大，裴嘉身边那么多出于各种目的，想尽各种办法讨好他，或者用其他手段引起他注意的人，只有一个看起来不着调，其实本质不坏的翟迅在裴嘉这里拿到了一个朋友资格，其他人全都铩羽而归。

再说程良白。

跟他相处了一个学期，裴嘉早就摸透程良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认真沉稳，行事有一种每一步都稳稳落在实处的稳重成熟，裴嘉在他身上找不到半点同龄人常有的浮躁幼稚，就像炽热的夏天，有些人像窗外鸣叫不停，让人心烦难受的蝉，而程良白像一棵枝繁叶茂，树干笔直，长得很漂亮，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舒心的常青树。

不管是烈阳还是暴雨，蝉会熄声，草会弯折，而树一直安静伫立在那里。

海市附中是海市最好的高中，全国闻名的超级中学，天才云集，不包括国际部在内，年级前三百名都是国内的重本任选，而在裴嘉转过来之前，程良白的成绩一直稳在班级第一，年级前三，基本上可以确定未来会就读国内最好的大学。

但是——

裴嘉伸手，在程良白的注视下，从桌上拿起那张借条，视线从上面十万块钱的数额，移到自己跟程良白的名字上。

程良白的字写的很好看，是行楷，行云流水，流畅漂亮，第一眼看见会被惊艳，再细看，越细品越觉得这字写的是真漂亮，有气势，有风骨。

裴嘉看着欠条上他写的自己的名字，感觉“裴嘉”这两个字，程良白比他写的还好看几分。

“你练过字吗？”裴嘉捏着欠条，随口问道。

从他刚刚沉默地没有反应，再到沉默地看那张欠条，听见他的问题，程良白不自觉地挺直身体，才感觉到自己不知道是因为室内温度还是紧张，手心和后背都感觉到汗意。

他想了一下，才回答道：“小学的时候，写过很多字帖。”

“然后就没有练过了。”

“我小时候也写过很多字帖，还请了著名书法老师教，硬笔软笔各一个，”裴嘉把欠条轻飘飘地放回桌上，然后看着程良白的眼睛，眼里带着几分欣赏，“字没你写的好看。”

他刚才在看我的字？

程良白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到。

“……谢谢。”

裴嘉拿起手机，打开跟林阿姨的聊天界面，问程良白道：

“要喝点什么吗？我想喝热可可。”

不用了，看着裴嘉收下借条，任务完成了，他准备走了。

程良白还没开口，裴嘉已经看出了他的意思，先一步说道：

“着急走吗，待会有其他事？”

程良白望着他，还没回答。

“有时间跟我聊聊吗？”裴嘉轻轻眨了下眼睛，眼睫微颤，好像一只展翅的蝴蝶，直视程良白的眼睛说，“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程良白并不意外。

在来这里的路上，他已经设想过见到裴嘉之后的各种情况。

裴嘉有问题要问他很正常。

“我待会没事，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裴嘉感觉程良白在他面前很紧张，先收回了视线，说：

“喝点什么吧，草莓牛奶，热可可，果汁或者茶水，四选一。”

“那，”不用在面对裴嘉的目光，程良白很自然地放松了一些。

“跟你一样，热可可吧。”

裴嘉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吩咐完之后，先按灭手机，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映出自己的脸，慢慢抬起眼，给了程良白一点反应时间之后，直接进入正题道：

“你跟我借钱这件事，你父母知道吗？”

裴嘉猜，他们应该不知道，不然今天不会是程良白一个人来见自己。

程良白闻言，脸上的表情凝住，慢慢抿住了唇。

奶奶生病的医药费，让程良白一个还在上学的学生跟同学借钱，这种情况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而且程良白借到钱之后，是以什么方式去交钱的？如果是交给父母或者自己去交，家里大人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借口说钱是公益捐款凑齐的？

那也很容易被发现啊，以他对程良白行事风格的了解，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还不如不撒。

“他们，都不知道，也没有其他人知道。”程良白慢慢摇了摇头。

“我家……”

“情况比较复杂。”

裴嘉没有接话，做出一副程良白愿意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的样子。

程良白觉得这些事情很难对外人开口，但的确又有让裴嘉知道的必要，毕竟人家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借给自己这么多钱，事后来了解情况也是应该的。

他垂下眼睑，看着放在腿上的双手交缠在一起，组织好语言之后才开口。

裴嘉安静地等着，直到程良白愿意说。

“我们家是重组家庭，我亲生父亲，在我十岁的时候车祸去世了……”

裴嘉眼神微微闪烁，瞬间明白了程良白从来没有提起过父亲，只说母亲，家长联系方式上也只写母亲一个人的原因。

“然后我妈妈就带着我嫁给了继父，跟继父生了一个弟弟。”

“他……”程良白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晚上，他叫赵浩扬得不到反应，然后进屋看见的那带着鲜红色的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捏住，语气变得低沉，“他年前也生病了，继父跟我妈妈带着他去外地治病，已经安排了手术……”

然后他抬起头，望着裴嘉一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有些变化。

“但是我跟你借钱，是为了我奶奶的医药费。”

“我弟弟情况不好，他们今年就在外地过的年，我自己买了张车票回老家过年，然后……”

裴嘉看着程良白慢慢又埋下了头，这次埋的更深，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种有些麻木的痛苦。

“我跟姑姑他们说，钱是我妈给的，不用他们还，然后我妈在给了钱之后，就没有再问过我这件事情，我也不打算告诉她。”

“所以他们都不知道我跟你借了钱。”

裴嘉听到这里，见程良白看样子已经说完了，然后开口问道：“你这样两边瞒不是很容易被拆穿吗？”

“不会很容易被拆穿。”程良白思路很清晰。

“我妈嫁给我继父之后，这么多年都没回过几次老家，跟老家亲戚朋友基本都断了联系，手机号码都换了，最多给我外婆打电话，每个月给她一点生活费，我姑姑他们没有我妈的联系方式，想联系她就只能通过我。”

这样听起来确实没那么容易被拆穿，裴嘉想。

但是程良白谁也不告诉，把这件事情捂在自己这里的结果就是——

“所以，你就打算只靠自己还给我钱？”

听到裴嘉问这个，程良白立马打起精神，坐直了一些。

“嗯。”他点头肯定。

程良白的眼睛微亮起来，语气很认真地开始讲自己的想法。

“等考完高考我就会开始打工……”

也是在医院外面打的那通电话，程良白才知道李妍娟手上的钱估计是不够自己上完大学的，所以他假期打工，上学的时候兼职还要把自己未来的学费和生活费也算进去。

再加上要还裴嘉的钱……

程良白已经意识到这笔钱应该比他一开始预想的情况还要难还，所以说到这里，看向裴嘉的眼神略带不安，很是难言。

“我应该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来还你的钱。”

“很可能要到我大学毕业，工作有稳定收入之后……”

这些他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了，但是裴嘉听完之后，还是把钱借给他了，而且口头答应是无息。

他望着裴嘉，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但是现在的程良白一无所有，他再感谢裴嘉，也只能用心记住裴嘉在他最走投无路，别无他法的时候出手帮过他，没办法给任何物质上的答谢。

听他说完之后，裴嘉先是没有说话，重新拿起桌上那张借条端详。

倾诉完所有，程良白心里一松，再没有之前那种好像身在水中，脚踩不到地面的不安与害怕，感觉就像脱下了一层厚重的枷锁，一瞬间整个人都感觉到了轻松

听见客厅安静了下来，两人一时没有再交流，林阿姨才端着两杯现做的热可可，面带微笑地从走廊拐角走进客厅。

先把眼神投向裴嘉示意，然后看向程良白，把托盘上给客人准备的杯子端到了程良白面前，轻轻放下，微笑着说道：

“阿姨刚刚做的，同学尝尝好不好喝，慢用。”

“谢谢阿姨。”

程良白觉得林阿姨很和善，看他的眼神总是笑的。

林阿姨送上两杯热可可之后，收起托盘悄无声息地退出客厅。

裴嘉端起热可可，浅尝了一小口，放下杯子后，看着也只尝了一口还烫着的热可可的程良白，似乎在心里做了什么决定，开口说道：

“其实我在把钱转给你的时候，就没打算让你还钱，这十万就算直接给你了。”

程良白一惊，手上一疏忽，没把杯子稳稳放回茶碟里，差点打翻。

裴嘉看着他听见自己的话，连杯子都没放稳，杯中黑色稠状的可可微微洒出来一点，流到茶碟里。

“没事，留着给阿姨收拾吧。”

说着，裴嘉还是伸手把靠近自己的纸巾盒递给了他，看着程良白迅速收拾之后，有些着急地抢着回答他的话。

“不行——”

程良白语气偏急，瞳孔微微颤动，张了张嘴，然后说：

“这钱我不能不还给你，我没有理由没有立场拿你这么多钱，还不还——”

裴嘉看着他，很理解他现在的反应。

程良白不会是心安理得占别人便宜的人，恐怕都只有别人占他便宜的份。

所以他接话说道：

“我知道你会这样。”

“就算我真的不要你还，你也一定会把钱还给我。”

程良白沉默点头，眼神坚定。

裴嘉捏着那张借条，把它从中间对折，捏住它对折的边缘线，话锋一转，放缓了语气说：

“但我不想让你直接还钱给我，让你用另一种方式还债，看你愿不愿意接受。”

听到这里，程良白的眼神有些变化，有些疑惑地问道：

“什么意思？”

裴嘉想让他用什么其他的方式还债？

更新又晚了……

原因如下：学期末了，全世界的ddl都吻了上来，昨晚赶作业没怎么码字，这章是今天下午睡完午觉后爬起来码的，所以更新晚了，很可能之后的更新也不能准时了，我不能保证六点准点更新了，所以修改更新时间，还是隔日更，但具体时间不确定了，等我考完试应该可以恢复准点更新，对读者们很抱歉。

求看到这里的小天使给一个收藏吧，会不会有小天使追更到这里，还没有收藏呢，求收藏~

（我知道这章的断章处很……嗯，但是剧情发展应该跟你们想的不一样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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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