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疑惑重重

“你都听见了,你已仙逝三百年,杜宇。”

少年即是白杜宇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中有一丝困惑。他抬起手,张开五指,仔细端详片刻,才发现这双手比他原先的要大一些,曾经彻夜画符捏诀磨出的茧子也不在,眼前这双手娇嫩细腻,“这不是我的手,我的修为也不在。”

“此事说来话长,我先挑重要的同你讲。”吴怀仁手指微动,掐一凝水诀,一面水镜突然出现,悬于白杜宇身前。

白杜宇打量着水镜中的人,那人与他五官有**分的相似,身量也高上几分。他天生通晓天地之法,道法自然,十五岁便入云光期,定了身形,此后百余年他再没有长高一寸,永远停留在少年时期。

眼下水镜中的人倒与他当年逼着了凡大师画的他长大的样子一模一样。此时看着就好像是镜中月,水中花,他遥不可及的未来。

白杜宇眉头紧皱,突然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一大片光洁的肌肤,他的手指从自己的胸口划过,一片光洁,没有那颗红痣。

红痣不在,确实不是他的身体。

“你给我做的新身体?”白杜宇这下倒是有些惊讶,“三百年不见,你终于有些长进。”

“我哪有那本事。这身体名字叫顾子规,十七岁,是暮北宗第二十四代亲传弟子,你的师侄。”吴怀仁遮挡着自己的眼睛,一挥手将水镜撤去,“你快把衣服穿好,穿好!”

顾子规,倒是与他的名字颇为有缘。子规,杜宇在凡间皆是杜鹃花的别名。

“等等,这身体原本是个活人?”白杜宇突然意识到这点,面色凝重,眉头紧缩。

云光期修士透悉天地之道,便可了身脱命化身为万物,但附身于活人身上会挤占身体原本的魂魄,如此便像凡间话本口中的夺舍。

侵占他人身体乃修真界千般禁止的恶行,被发现者将抽其魂魄置于万剑渊受罡风日夜切磨,直至魂销魄散,再无转世可能。

他这算是什么?被动夺舍?精神分裂?原身的魂魄又去哪了?

白杜宇抿着唇沉思,他神识下沉,再一次仔仔细细将身体翻了个遍也未寻到第二个灵魂的踪迹。

“这断不可能是夺舍,你都仙逝三百年。肉身一灭,魂魄无所依,即刻便会消散,哪有死了三百年再夺舍的啊。”吴怀仁话音一转,“但旁人未必会相信这事,风言风语一传指不定说你这三百年夺舍了多少人,到时候说你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所以祖宗,你可千万别漏了馅。”

“等等,你为何知道苏醒的是我?”白杜宇眼眸一转,察觉不对。

“这,这,你当时叫我无忧,除了你没几个人知道。”

无忧是吴怀仁成年时为自己取的字,来自论语‘知者无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他名怀仁,即为无忧。吴怀仁当时想到这个字,跟他们写信得瑟了好几页纸。后来被人取笑吴无忧像是结巴了,他才弃之不用,因此只有他们几个好友才会喊他无忧。这么解释倒也合理。

白杜宇又问,“你刚说,为了救我花了不少钱。”

“这……我爱捡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在这三百年,我捡了一山头的人,还差这一个?”吴怀仁梗着脖子喊道,“我现在家大业大,都是捡人捡来的,花点银子怎么啦!”

他初识吴怀仁时他便喜好捡人,不光是路上遇到要捡,在山顶算卦甘愿跑下山去要捡人,但凡黄历解梦卦象星象有一个说今天宜捡人,那便寻到天南海北也要捡人,他当时就替吴怀仁处理过不少捡人捡出的麻烦。

白杜宇点点头。吴怀仁以为终于结束,刚松一口气,结果听见白杜宇又问道,“不过当时观星阁已满布瘴气,我站在阁门口,理应被瘴气所困。但你好像从未担心我中星兽之毒?”

星兽之毒,依魂附骨,首先便是侵蚀人的魂魄。此间能不借外物抵御星兽之毒的人唯有他和肖修远。

他们早在三百五十年取星兽心血时,饮尽星兽血,魂魄在星兽之力下冲刷三天三夜,不会再受星兽瘴气所扰。

“这……这……”

“吴怀仁,说实话。”白杜宇冷声直呼吴怀仁大名。

吴怀仁想起当年闯祸后被白杜宇撵得满山跑的痛苦经历,吓得脸皮一抖,“这小孩……颇为仰慕你,不知从哪本古书上翻出了啥子复活术,想要以自己的身体复活你。他知道你是我好友,十天前曾传信给我说这事,我心想人死哪可能复生,没搭理他。唉,罪过,罪过!”

吴怀仁提起此事,眼中的懊恼之情不像做假,“谁曾想过几天那孩子在暮北宗自杀,死前还摆了奇奇怪怪的阵法,外面怀疑是魔修作乱,蛊惑人心。此事闹得修真界沸沸扬扬,我听到消息才反应过来事情不简单,赶紧算了一卦,谁曾想竟是春燕归巢之相。我赶紧去暮北宗在山脚的野狐岭把他捡了回来。我想着不管复活是真是假,这孩子能救便救一命。我当时见你真活过来站在瘴气之中,也吓一跳,没想到他真成了。”

“复活术,他想复活我做什么?”白术的眉头愈皱愈紧,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放弃性命去复活的,“难道他是有什么血海深仇,自己无能为力?不是,如今修仙者也会信那些鬼话本?”

凡间有些话本写手受魔修蛊惑,净爱编一些苦难之人献祭自身求神仙下凡替自己拳打仇人,脚踩狗官的故事,当年便有不少人因此白白丧命,成了魔修的养料。几大门派联手清理过几次,不过那些话本就跟杂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没……吧,这我……也不知道。他的信中只是说他找着法子复活你。但暮北宗有人不喜他,他担心他走后你醒来那些人作贱你,所以求我收留他的身体一段时间。”

“那这个长相?”

“纯属巧合,纯属巧合。”吴怀仁连忙说道,“我初次见他,那时他才十五岁,和你更像,活脱脱就一个白杜宇再世,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啥心情!”

他当时就指着季玄烨那小子鼻子骂他不知廉耻,要不是柳一到八死死拽着他,他高低和那小子干上一架。所以他仔仔细细查过顾子归的出身,就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孤儿,村子被屠后被季玄烨捡了回去。

白杜宇见问不出多的,又转而关心起吴怀仁来,“那你这长相咋回事,你修行出了问题还是又捡了什么不该捡的人?”

吴怀仁虽然胆子小了点,但悟道天赋不差,既入云光后期,可享千寿。他此时应当正值壮年,不知为何故意化作这般身材佝偻,大腹便便,发须皆白的佝偻之相。他初见之时,若不是神识扫过,定是看不穿他这术法,认不出他。

“没啥问题,没啥问题。”吴怀仁憨憨一笑,解了幻术,矮胖老头瞬间变成白杜宇熟悉的玉树临风的书生样貌。一边小声嘟囔,“我哪捡过不该捡的人!”

“嗯?”

吴怀仁又一掐诀变了回去,笑容憨态可鞠,“你不在了,没人罩着我,想着这模样低调点,低调点。”

白杜宇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在大多都永葆青春的修真界,白胡子老头不是更稀少、可疑嘛?

难道三百年过去,现在修真界全是老头了?白杜宇被自己的设想吓了一跳。

“你看,左右暮北宗认为顾子规已经死了,你完全可以留在望星门,重来一世取个新名字,这样也安全。你若回暮北宗去,哪天被人抬上命石就有理也说不清。”见话都说清了,吴怀仁又再提起让白杜宇入望星门之事。

命石是暮北山的一块神石,可以鉴别魂魄与身体是否契合,当年夺舍歪风盛行时,全凭此石鉴别是否夺舍之人。

白杜宇没有答话,转而问道,“你当时捡到顾子规时,顾子规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活着的是他还是你,总之还有一息尚存。回摘星阁后,我花了不少天材地宝才吊住这口气,等再醒来就是今日了。”

“那你通知暮北宗说你救了顾子规。”

这意思便是要回暮北宗了,吴怀仁气急,“那我要是说当时就是个死人呢?”

“那我改面换姓重新拜入暮北宗。”

“好啊!你白杜宇就是放不下那个破门派,你知不知道他们……”吴怀仁嚷嚷道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多说,急忙闭上嘴,顿了半刻,破罐子破摔道,“好,我去给季玄烨传信。”

白杜宇点点头,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轻声说道,“多谢。师父飞升前我答应过师父,生是暮北宗的人,死是暮北宗的鬼,断不会改投他派。再则刚才你那小孩说,暮北宗落魄,我更不能不管。”

吴怀仁知道他会这么说,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白杜宇虽然被师父养成了冷情冷语的性子,但年少时也是受不得半点气的少爷脾气,暮北宗哪个敢给他气受,他非要砸了他师徒孙三代的洞府。

就连那个没良心的狼崽子也是等白杜宇死后才敢……白杜宇要是知道暮北宗如今乱象,怕是会气出个好歹来。

单凭这一点,吴怀仁万不敢现在告诉旧友事情全貌,只能隐晦地说道,“我捡你回来,既是担了因果。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能泄漏你的身份。”

“我知道,我绝不会让你为难。”白杜宇知道这是好友松口,轻轻颔首,“我以道心立誓,绝不会主动泄漏自己的身份。”

“你身子还需要静养,在我这多待几日。我也还要去给星兽翻身的事扫个尾,等过两日你能饮酒了,再来找你叙旧。”

已经商定了这最要紧的事,吴怀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再交代了几句琐事,便挺着大肚子晃晃悠悠地往山下走去,他边走边念叨着些什么。

他说得轻,白杜宇离得远,只约莫听见“天下”“不安”几字。

白杜宇一直站在门口看吴怀仁走远,看着他的身影在院门内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不见,才转身去了后院。

他在后院的柳树上摘了一片柳叶,柳叶化作一只青鸟飘飘然飞上了观星阁的最高的屋脊,站在那儿充当屋脊兽观察四周。

他修为全无,但灵识足够强大,捏一两个小诀倒不在话下。

他刚才和吴怀仁说要回暮北宗的理由并非全部。

白杜宇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场宴会大厅上,宾客还未来,他为自己斟了一杯杏花酒,饮酒之时一朵花苞顺着酒滑入了他的喉咙。

他一口气没换上来,眼前一黑便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接着便是星兽震动。

刚才那个小孩子说的宴会,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死亡和复活之事绝对有蹊跷,刚才吴怀仁的说法也处处是疑点,顾子规究竟是为何要复活他。作为亲传弟子,顾子归明明有一息尚存,为何被扔进九死无生的被当作乱葬岗的野狐岭。

他不得不怀疑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能算计死他,这幕后黑手定有些外人不知晓的本事。

望星门自摘星阁时期起便立下规矩不介入修真界各种俗事,只收钱看卦。而吴怀仁虽在占星一道无人能及,但打架就是一个废物,他不能将吴怀仁和望星门牵扯进来。

他白杜宇一条命、顾子归一条命,现下幕后黑手竟然敢让他复活,那他就该让那幕后黑手体验一遍十八层地狱后魂魄再被一点点撕碎的滋味,不然难报这两命之仇。

白杜宇低头看向自己,仿佛透过衣裳看见自己光洁的胸口,那颗红痣不在,他不再被束缚。

但为了调查此事,他必须回暮北宗。

————

暮北宗星护殿侧殿。

偌大的房间中堆满一架架的线装书,唯有门左侧的窗下有一张不大的黄梨木桌椅。男子高冠博带气宇轩昂却坐在一张小小的椅子上翻着泛黄的古书,显得有些滑稽。

“师尊,后日忘尘期弟子试炼的护卫人选已经拟定,不知是否妥当。”

站在桌子前的黑发青年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纸供椅子上的男子查看。男子接过纸张不着一眼,转而问道,“你师弟呢,他可好些了?”

“师弟……”青年陡然变了脸色,他本就生得白,还带着双泪痣,此刻眼角低垂,怜惜师弟的悲痛情绪形于言表,“顾师弟他自绝经脉,纵使海量的灵丹妙药喂进去也未见好转,陆师叔说恐怕撑不过……”

青年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男子低沉的声音打断,“撑不过?我共拨了三支碧彤芝予你,难道救不活你师弟这一介凡人吗?”

自古皆说灵丹妙药,仙人手上泄出的一点灵气便足以使凡人逸享天年,何况碧彤芝这种修真界都珍稀的灵芝。

青年连忙慌乱地跪下,豆大的眼泪刷地便从通红的眼眶中滑落,宽大的袖子在脸上胡乱地抹,语气中也带着哭腔,“师弟连服三支碧彤芝也未见效,陆师叔说他求生意志不强,之前为了疏通灵脉又逞强吃过不少丹药,只怕……只怕……请师尊节哀。”

“你是说子规要死了?”男子面上表情不变,只是手中的纸张突然裂成一片片的纸屑散落满地。

青年将头一磕哀求道,“师尊,兴许师弟还是生您的气,您去跟他说说软话也许就他想活了。求您去见见他吧。”

“不用,死了就找个地方埋了。”男子一挥袖将纸张的碎片一扫而空,“这个护卫人选不好,你重新定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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