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开车出去吃完螺狮粉回来已经十点了。

行昭阳还是没有放过他。

等到宁泽元最后洗完澡，躺在床上，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宁泽元吃得夜宵都完全被消耗光了，他刷着手机，昏昏欲睡，就在这时，行昭阳也钻进了被窝，从背后搂住了他赤·裸瘦削的背脊。

“累不累？”她温柔地问。

“累……”宁泽元把手机屏幕朝下放下，他转过身，拱进女子怀里。

行昭阳摸着宁泽元的头发，摸得宁泽元都快要睡着了，就在他以为这一夜可以这样平静度过时，只听行昭阳突然问道，“听说你今天接了一部戏，在里面演什么角色？”

她的声音低沉却危险，整个人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宁泽元听到这个问题瞬间清醒，他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真的可怕，也真的可恨，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问出这种问题，就是要将他一击即溃。

和她相比，他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扑通一声落进去，就消失于水中。

他在被窝里缩紧四肢，延迟回应，声音很小很闷，道，“一个街警。”

“哦，剧里好像还有个私家侦探，他才是主角吧，你完全可以演这个，为什么要选一个配角？”行昭阳的声线平稳，听不出任何感情。

什么听说？这明明是监视，关于他的一切她全都知道，就连这些细节，他也瞒不过她。

宁泽元的手指攥了起来，手心里面已是一层潮湿的汗。

身体也因心神俱疲而感到发虚。

两年的时间里，他已变得和任寂然一样，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知道自己不该踩行昭阳的痛点，这可能会给他自己带来灾难，甚至带来毁灭，但他还是固执选择接下这部戏。

“我想……我现在的演技正在上升期，还担不起主角……”宁泽元稍微离开行昭阳一点，让自己能够呼吸。

“你可以。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我让寂然想办法给你换。”

“嗯。”

“睡吧。”行昭阳关上了灯，在黑暗中翻过身去，背朝宁泽元。

……

行昭阳又一次梦见了于小秋。

他从三年级开始与她一起上下学，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喜欢和她走在一起。

像她这样她家世好学习好的女孩子本该有很多人愿意结交，但是她性格冷漠强势，又不喜欢花费多余的精力在除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上，人家来跟她说话，她也是冷冷淡淡，爱答不理，导致她没有几个朋友。

没有就没有吧。她不需要主动去社交，因为她想要的都会得到。

其实于小秋也不喜欢和她在一起吧，可谁叫他是于管家的儿子。

那时是夏天，白天很长，放学时天还很亮，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少女走在少年的前面，长长的影子拖到少年的面前。

少年躲着她的影子，不舍得踩。

夏日的暖光打在少女的短发上。

蝉在茂盛的槐树上叫个不停。

行昭阳知道于小秋不会跟上来，他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她身后几步开外，连走路的脚步声都不让她听见。

可是她却听到他在喊她的名字，少年已经变声，声音低沉却温柔，带着刚磨出来的小麦香。

“行昭阳！”

在梦里，她也长大了，个子高挑，头发也长了，被她扎了起来。

要答应的，行昭阳这么想着。她知道自己回过头，看到的一定是穿着白色校服、蓝色衣领熨帖的于小秋，就像无数次她回头时一样。

于是她笑起来，转过身。

却什么都没有。

行昭阳一阵恐慌。

蝉鸣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聒噪，最终凝聚成一声枪响。

天旋地转。

行昭阳惊出了一身冷汗，“于小秋！”

她睁开眼，遮光的窗帘效果极佳，室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她即刻开了床头灯。

不仅是梦里，连身边没有人。

行昭阳：“小……”还没张开嗓子喊出声音，她便意识到错了，于是改口叫道，“宁泽元！”

没有人回应。

行昭阳跳下床，赤着脚走出卧室，一出门就发现隔壁的灯亮着，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来。

行昭阳呼出口气，轻轻推开门，宁泽元果然在里面，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平板。

没有声音，他是带着耳机。

行昭阳以为他又在看吃播，这是大半夜被饿起来靠吃播续命？

“小宁。”行昭阳叫了一声。

男人没有听到。

行昭阳于是走到宁泽元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宁。”

“啊啊啊啊——”

宁泽元一声尖叫，好似触电一般猛地弹了起来，随即像一个弹力球被狠狠摔到地上一样满屋子乱窜。

耳机线直接把平板带翻到地上。

这把行昭阳给吓了一跳，忙抱住他，“小宁，别害怕，是我。”

她感觉到宁泽元的身体在轻颤，摸到他的手是凉的。

宁泽元一个人待在次卧，身体温度下降，骤然被温热的身躯包裹住，他打了个哆嗦，定定神看清了行昭阳，竟猝不及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至于吗？”行昭阳哭笑不得，只得把他搂在怀里攥住他的手安慰。

然后她低头看了一眼亮着的屏幕，擦，一只女鬼披头散发正从冰箱里往外钻。

行昭阳：“……”

敢情不是她吓的。

宁泽元的哭戏向来一绝，大概就是因为胆子小，想到害怕的东西眼泪就来了。

这一来还就打不住了。

那眼泪就跟断线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地往下掉，透明又晶莹，还带着惹人怜惜的抽泣音效。

行昭阳看了的确心疼，她一边哄着宁泽元一边给他擦眼泪，“好了好了，是我的错，可我也不知道你在看恐怖片啊是不？”

宁泽元比她要高十公分，此时站在她面前垂着头，抹着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声音都断断续续，“你，你故意的……”

行昭阳更心软，连连退步，“是是，我不该从后面拍你肩膀，让你领略到4D恐怖片的魅力。”

男人抹了一把眼泪，生气地哼了一声，撇撇嘴，哭声慢慢止住了。

行昭阳坐到床上，将宁泽元拉坐到她腿上，“胆子小就别看这些，这不是找虐吗？”

宁泽元抬眸看向行昭阳，他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更显浓黑。

一双眸子也被泪水冲刷地更加明亮。

“我睡不着。”

“你看这个能睡着？”行昭阳无语。

宁泽元振振有词，“睡不着，我又怕困，看这个就不困了。”

“……”这是什么魔鬼逻辑。

“你怎么起来了？”

“做梦了。”

“又梦见……”宁泽元试探着问。

“嗯，又梦见了。”

于小秋已经牺牲三年，但是行昭阳不曾忘记他一分一秒。

即使和自己在一起，也是为了记住他。

宁泽元心中黯然，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说，“大姐，我再陪你睡一会吧。”

“现在几点了？”

“五点。”

“不睡了，今天还得早点去公司。”

“哦。”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睡不着吗。

“对了，换角色的事……”行昭阳提醒他。

宁泽元笑了一笑，“放心吧大姐，我自己会处理好。”

“嗯，你很聪明，很乖。”

宁泽元心中漾开黑咖啡的苦味，他点了一下头，轻轻嗯了一声，顺势低下头。

“我去给您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