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对方声音落下的一瞬间,苏秉文本能意识的伸手甩了一巴掌过去。
他的眼眶由于气恼而泛红,泪水在宝石一般的瞳孔里不停的打着转,隔着晶莹泪水模糊的黑色玛瑙发出深沉的光。
瘦弱的男子手上并没有多大的力气,尽管用尽全力,也只是将傅君屹的的脑袋打偏了一点。
白皙的面上泛着点红。
“闭嘴!”
苏秉文可以清晰的感知到指尖传来的麻意,顺着他的手心传递到他的胳膊。
胸口不断起伏着,一股难言的怒意在他的身体里四处乱窜着,像是对于上一世的愤懑不满。
怎么就看上了这个人渣?
“傅先生,是不懂得如何去尊重人吗?”
苏秉文声音有些颤抖,他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本能情绪波动影响的身体应激反应。
搭垂在肩膀上细软的发丝由于应激反应连带着微微颤抖。
他独自站在男人的对立面,整个人脆弱的像是要被风吹散,漂亮饱满的唇被牙齿紧紧的咬着,几乎要渗出血来。
吐出这一句话,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在苏秉文仓促的转移视线时,眼泪还是没有办法控制的掉了下来。
顺着苍白的脸颊,柔弱而落寞。
傅君屹原本被对方甩了一耳光的怒气在看见男子脸上的脆弱后逐渐平息下去。
他面上的神情有些呆滞,唇开合几次还是没有办法说出想要表达的话。
其实他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没有想要侮辱苏秉文的。
但自己的情绪像是一瞬间由于刚才发生的种种事情而被牵动的愈发无法控制,口不择言就说出了这些话。
懊悔从内心逐渐攀升,在那一刻到达了顶峰。
“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君屹想挽回,他伸手想去触碰苏秉文的肩膀,却见对方往后退了几步。
毫不留情的甩下一句话。
“我不想再看见你。”
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开,偌大的戏院内,这一切发生的荒谬又可笑。
傅君屹维持着抬手的姿势,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什么情绪,但总觉得压抑的慌,他明明是来找洛唯昭的,怎么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投放在苏秉文身上?
这些天他日夜烦躁的源头也找到了,依旧是苏秉文。
苏秉文…苏秉文…苏秉文!
怎么莫名其妙满脑子都是这个人?
甚至会觉得有些懊悔前些日子在傅宅说出的话,会想着如果没有把人赶走,会不会心里好受些……
傅君屹一个人在戏院大厅里站了很久,直到旁边的杂役小心翼翼的上来催促。
“傅先生…我们戏院要关门了…”
男人才灰溜溜的离开,头顶上照着一朵乌云,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在黑色的头发上。
背后写着“囧”。
一向意气风发的大少爷,不仅灰头土脸的离开,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心底的沉闷是因为什么?
脸上挂着个巴掌印,心理极其复杂就算了,还莫名其妙的愧疚那个赏了他一巴掌的人。
活的憋屈,简直窝囊……
*
苏秉文没有料到连自己都有些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他刚刚逼着自己去回忆上一世的经历。
眼泪就像决堤的小河,从眼眶里不停的掉下来。
好不容易将情绪平息好,恰巧就看见坐在后台沙发上的洛唯昭。
偌大的化妆间内只有他一个人,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
漂亮且晶莹的眼睛,在和苏秉文对视上的一瞬间,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你哭什么?”
洛唯昭局促的从沙发上站起身,平静的眼神里有一丝的慌乱,手在身侧无处安放,他想要靠近,却碍于身份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又小心翼翼的开口。
“是傅君屹欺负你了吗?”
后台化妆间内陷入安静,呼吸的声音此起彼伏,贴着地面,潮湿的空气在宽阔的空间里四处闯荡。
苏秉文抬手揉了揉眼睛,他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
将自己放置在后台的东西都收拾好,苏秉文转身准备往外去。
却突然被背后的人叫住。
“苏秉文,你没必要帮我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傅君屹也不会因此而喜欢你。”
洛唯昭说的都是事实,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带着多重意思,有心之人听了会误导。
但此刻的苏秉文知道,背后那傻子,估计想表达的意思是傅君屹不值得。
洛唯昭和傅君屹从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站在朋友的角度上,他也没有直接说明傅君屹浪子的本性。
转着弯在开导,还自以为隐藏的很好。
苏秉文有些想笑。
他怎么在之前没有发现洛唯昭是个这样一根筋的人?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才听见苏秉文的声音,有些闷,但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知道了。”
洛唯昭轻轻点了点头,他刚才慌乱之间在身上摸到了一块手帕,此刻被紧紧的捏在手里。
就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后台,那块手怕终究还是没有递出去……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四面八方都席卷着一阵风。
苏秉文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唯独眼眶有些微红,征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几乎要刺进人的骨头里。
手指上隐约还萦绕着没有散去的麻意,苏秉文将风衣外套裹紧,身上才终于有点暖和的意思。
一路到养母家破落的院子外,听见远远飘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才终于想到今天的日子。
傅老爷子来下聘的时间。
聘礼摆在院子外,一群红衣侍从喜庆的歌舞着,将一箱又一箱的珠宝抬进院内。
外围一圈的街坊邻居,探头探脑的眼巴巴着这数不尽的珠宝财务,议论纷纷,连唢呐都压不住的嘈杂。
“…这苏家小子又勾搭上了哪号人物?”
“一个男的,被另一个男的下聘…这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这不是傅家的装束?傅家那少爷当真瞧上这戏子了?”
“戏子也上得了台面?哪个世家不是追求门当户对?戏子顶多是个偏的…”
“啧啧啧,这苏家小子当初我就觉得是个不要脸的…”
“他要脸?能让一个男人抬了去?”
叽叽喳喳喧闹成一块儿,迎出大门来的苏瑞此刻无措的看着邻居们的指指点点,她甚至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站在大门口疯狂的拍着一双已经颤巍巍的腿。
“别说!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焦急的伸手去赶那些看戏的邻居。
苏秉文小跑过去,他一把拉住了女人胡乱挥舞的手,挡在对方身前,眼神凌厉的扫过周围。
“都闲的没事?需要我找去求傅爷给你们赏些事吗?”
这院子里的青年大多是在傅家做工的,仅靠一份工作维系一家,若是丢了工作,谁都别想好过。
男人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周围一瞬间安静下来。
唢呐喇叭的声音此起彼伏,穿着红衣的侍从脸上带着喜庆的笑,将所有的聘礼都抬进了破落的院子中。
领头的媒婆先是冲苏瑞鞠了一躬,随即又朝苏秉文拜了一拜。
声音只有他们几人听得见。
“傅老爷特意嘱托过了,这些聘礼一件不落的和苏先生核对清楚,三日之后,高抬大轿迎娶苏先生入府…”
媒婆规规矩矩的说完,然后又朝两人拜了拜,头也不回的领着一众人离开了院子。
原本喧闹的小破巷子突然陷入一阵死寂,苏秉文手中捏着聘礼的清单,一件一件的核对着院子里的物件。
背后苏瑞一直在叹气,人都已经走了,她才反应过来。
有些话在嘴边要说出来,却又碍于残忍的现实而不得不咽下。
将所有的东西都清点完之后,苏秉文坐在院子的一棵树下喝茶,对面苏瑞脸上带着满满的忧心。
甚至倒茶水的时候,将滚烫的热茶浇在了自己手背上。
终于还是憋不住了。
“傅老爷为什么要给你下聘?”
“是替傅家那小子…还是…”
话没有说穿,明显是给苏秉文留了脸面的。
谁知对面坐着的男子云淡风轻的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之后,嘴唇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
“他替自己下的,三日之后,娶我做傅府的四房姨太。”
声音落下,茶杯和地面碰撞碎裂开来,滚烫的茶水溅落在四周,伴着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都已经五十了!你怎么…”
再严重的话也说不出来,“怎么”了半天,还是没有挤出后面来。
苏秉文沉默片刻,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天边,随即又挪到了女人脸上。
“我知道您担心我,但在这乱世之中,就凭我一个戏子的身份,我们没有办法得到我们想要得到的。”
“唯有有钱,有钱才能操控一切。”
“我现在需要这笔钱…”
“你需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苏瑞压根想不明白。
她的思想已经被旧社会荼毒的很深,在她的思想观念当中,没有办法出人头地,就只能选择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一切冒险的行为,在人生规划之中不被考虑在所规划的轨迹中,形成两种极端。
要么出人头地,要么踏踏实实过日子。
而不是像这样,一切都已经脱了轨一样,离经叛道且不被世人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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