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双雾的话说,微似当初化名袁先生,和他一道前往京都,是为了替皇帝治病。
对于上界来说,不随意干预人间事本是第一准则,但当初凡人帝王所患,并不是普通的疾病,而是被漏网的的魔物所伤,魔气入体。
说到底,上界于此事脱不了干系。
“就是不知道这家伙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主动前往京都。”双雾诽腹道。
宋榴儿不解道:“什么叫魔物?是……魔界的东西?”
她倒是听说过人神魔三界,既然神仙都是存在的,那魔界也理应拥有姓名?
“不是。”谁知双雾摇了摇头,小声道,“魔物是上界的产物,魔界一群小气鬼,你要是让他们背了黑锅,小心被报复。”
宋榴儿忙噤声,眨了下眼道:“魔界的人,都很凶吗?”
双雾便露出阴森的表情,幽幽道:“魔界有个魔头,自母胎起就被邪魔附身,没有神智,杀人剜心、杀母取子的事全都做过!”
“更可怕的是,快一万年了,上界还没有抓到他。”
“那……”宋榴儿咽了咽口水,“那他现在岂不是,还在四处游荡?”
“是啊,听说。”他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一直躲在人间呢。所以啊,小姑娘家家的,千万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打交道,谁知道里头是不是住着个魔头呢?”
宋榴儿后背一阵凉意,下意识往微似身边靠了靠。
微似淡声道:“上界早在人间布了网,那魔头轻易不敢现身,也不必太害怕。”
“真的有这样的魔头啊?”
“嗯。”
宋榴儿问道:“仙君你见过他吗?”
“见过。”
“啊??”双雾惊讶道,“你什么时候见过的,我怎么不知道!!太危险了!!”
微似记忆中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他眉心微蹙:“记不清了。”
宋榴儿理了理头绪:“所以说,这次那个孩子也是被魔物伤了,所以才会带他来找袁先生?”
“对啊。”双雾指了指微似,“你家仙君其实根本不会看病的,也就魔物造成的伤,他能治一治。”
“不过。”他话锋一转,“他现在既没记忆又没法力,那个孩子的事,还真不好说。”
去哪里再找一个能驱魔气的人呢,一切全凭机缘了。
宋榴儿垂下头,有些黯然。
微似侧目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闪动了一下:“回去吧,天要黑了。”
酒楼的生意双雾作为老板也不用时时照看,见一切步入正轨,就想跟他们一起走。
“回去不急不急,我在玉溪镇上也有座豪宅,来,我带你们去看看。”
宋榴儿问了微似的情况,怕他不能离开院子太久,确定影响不大后,才一起顺道去双雾的宅子。
双雾的宅子位置有点偏了,但正好靠近玉溪镇入口的位置,也就是他们从阵图传送过来的地方。
“……这就是豪宅?”
宋榴儿看着眼前一大间并三小间的茅草屋,沉默了。
她果然不应该相信双雾这个守财奴。
“怎么不是豪宅了,你看这儿多大,都是我的。”
双雾脸上洋溢着迷之骄傲,喜气洋洋地走过去,却见自家院门边,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沉默男子。
“你是……?”
那男子看过来,露出一张近乎面无表情的脸。
这张脸有些眼熟,宋榴儿想起来这就是那天在街上,把不肯吃饭的小少爷扛回去的人。
也就是双雾口中的,皇家近卫。
他看见几人走近院子,忽而有些激动,声音有些泛哑:“……不知哪位是袁先生?”
双雾飞快地看了微似一眼,摇摇头道:“来得不巧,袁先生不在。”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
那人定了定,看着三人走进去,神色死一般寂静。
走进里面,双雾就忍不住谴责微似的所作所为:“你你!你怎么把我的地址给老皇帝了!我要是被骚扰了怎么办!”
微似寻了把干净椅子坐下来,神色沉沉:“魔物难见,当初抓伤老皇帝的那只,也是在人间蛰伏了几千年的漏网之鱼,这一次是哪里来的?”
见宋榴儿满面懵懂,双雾便给她解释:“你知道上界这等仙气弥漫、灵气充沛之地,为什么会出现魔物吗?”
宋榴儿摇摇头,露出满含求知欲的眼神。
“上界神仙若是入魔,仙力一瞬化为魔力,这些魔力滋养出魔物,魔物没有神智,肆意杀戮,是为上界第一大隐患。”
宋榴儿明白过来,愣愣道:“那岂不是说,上界又有一个神仙入魔了?”
不然谁咬的小少爷?
“未必。”微似道,“抓伤皇帝的那只就是万年前的魔物,不知如何有了些意识,知道躲起来。”
“或者说,”他眸光一闪,想起之前闯进院中意图杀他的那两只魔物,“是有人操控着它们。”
魔物伤人一向是无差别的,但是当时那两只,分明就是冲着他来,若非两只魔物之间达成了共识,那必然是后面有人在操控一切。
“控制魔物,为自己所用吗……”宋榴儿打了个寒颤。
“放心放心。”双雾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世上哪有那么多魔物,上仙入魔,本来也是沧海一粟的几率。”
他想了想:“除了万年前那一家子尽数入魔,万年来,好像就没听说过了。”
“一家人都……入魔?”宋榴儿愕然。
“是啊。”双雾道,“轰动一时,各路神仙纷纷出手截杀魔物,就这样也花了近百年才除尽——也不一定除尽了,说不定躲到人间来了,谁又知道呢?那老皇帝不就这么被抓伤的。”
宋榴儿:“那山神大人你呢?可亲手截杀过几只魔物?”
双雾老脸一红,辩驳道:“我又不是上界的神仙,我一个小小的山神,平日就窝在这荒山头,还是事情结束了才听说的。”
“你问微似啊,他才是上界的神仙。”末了他又自己否定了,“又忘了,他失忆了,啧。”
在双雾的豪宅没有久留,宋榴儿和微似回到小院,惊蛰和小满已经苦巴巴地等了好久了。
“你总算回来了,我一点都不想和这个木头呆在一起。”小满苦哈哈地告状。
“小心惊蛰揍你。”
“哼。”
二人说着走进屋子,微似在树下站定,仰头看着那颗红色果实。
将近一个月过去,果实依旧是红艳艳的,四周灵气浓郁,几乎形成肉眼可见的白雾。
微似坐下来,凝神静气,引着灵气入体,缓缓修补体内的仙力缺口。
他伤最重的时候,体内魔气横冲直撞,几近压制不住。后来是宋榴儿亲手做的药膳改善了这种情况。
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他再三确认过,确实就是药膳起的作用。
微似眉心微凝,斟酌着是否把这件事让她自己知道。
如果告诉了她,她恐怕是要救那小孩儿的,但如此一来,暗处又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会盯上她。
白雾流动,微似呼吸平稳悠长,心中渐渐有了算计。
*
天色昏黑,弯月悄悄爬上树梢头。
唐家在玉溪镇购置的宅子,就坐落在自家酒楼不远的长街,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极其优越的位置。
白天跟着小少爷的那名仆从,正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从屋里退了出来。
转头看见从外面回来的黑衣男子,激动得手直抖:“单大人!小少爷他……他好像有好转的迹象!”
被称作单大人的男子脚步一顿,一把推开他,直直往屋里去。
“单大人!小少爷睡着了,您轻点!”
单危走到床边,小少爷熟睡着,还打着小小的呼噜。窗户只开了一条小缝,他脸蛋上罕见地透出一抹粉红,看着可爱极了。
小少爷自病起,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半夜总是被魇住,睁眼就哭得一身汗,然后闹到天亮。
患病前后不过两三月,就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谁能想到这个瘦弱的小孩,曾经还是个粉嘟嘟的小胖子。
他奉皇命护送九殿下远赴玉溪镇寻找袁先生,可以说全家的性命都和九殿下的命栓在了一起。
如今见殿下有起色,内心欣喜,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单危走出来问那仆从:“是怎么好的?”
仆从摸了摸头,也是莫名:“今天……今天也没做什么,就是与平常一样。”
“你仔细想想。”
单危神色凝重,坚信其中必有玄机。主要是如今找不到先皇在密信里说的那个袁先生,这或许是唯一的出路了。
“要说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仆从绞尽脑汁,终于猛一拍掌,“今日开了家新酒楼,小的就想,小孩子都喜欢新鲜,就带他去了!”
“吃了什么?”单危屏住呼吸,穷追不舍。
“排骨焖饭,还有一些水蒸蛋。”仆从觉得都是普普通通的东西,“少爷很是喜欢。剩下的还带了回来,拿冰镇着,准备明早热了吃。”
“我去看看。”单危一闪身,人就消失了。
小少爷病能好,仆从也开心,一转身,正迎面撞上唐宅的管家。
管家知道这几位不是唐家人,却是上面的人,平日对待十分客气:“怎么如此开心?是有什么好事吗?”
单大人说过,唐家人这次之所以来玉溪镇,其实也是陛下下的旨,借唐家做表面,一同护送九殿下来治病。
说到底,大家都是为了九殿下的病。
仆从于是客气地笑了笑:“管家,九殿下的病有好转了!我们大概很快就可以回京都了!”
“是吗?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管家眸光微闪,随即面露喜色,二人并肩离开。
深夜,唐宅的烛火尽灭,陷入一片黑暗。
浅淡的月光下,一团黑乎乎的浓雾滑入庭院,顺着门缝漏了进去。门边斜靠着墙睡觉的小厮咂巴了下嘴,浑然不觉。
黑雾流淌至床边,逐渐鼓起来,一双猩红的眼倏地亮起,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孩子。
浓雾中伸出一只黑瘦的手臂,手指上生着尖锐的指甲,那指甲轻易便划破孩子幼嫩的肌肤,留下一团黑色气流,争先恐后地顺着伤口钻进血肉里。
做完这一切,浓雾便再次融化,这次顺着窗户的那条小缝,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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