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危险分子

郊外人家的灵堂里,檀香缭绕,烛光摇曳。

一排排白色的纸花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和尚们盘坐在蒲团上,诵经声在幽暗的堂内回荡。

陈英杰身着素白孝服,跪在灵前满地打滚,泪水浸湿了脸庞:

“爸爸,我的好爸爸,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声音沙哑而悲切,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凄凉。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现场众人红了眼眶。

穿着唐装的东家在后堂阴影处连连竖起大拇指,直夸陈英杰演得比死了亲爹还真。

这一场结束,陈英杰热得直冒汗。

借口上厕所的功夫,他躲在院子的梧桐树下,地面上铺满了干枯的秸秆,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把准备好的纸条塞进鼻孔,开始给李博文打电话。

连打两个都占线。

“阿杰,你又在这儿偷懒。”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

陈英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人却不依不饶:“还有两场呢,再不来东家要发火了!”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猜测李博文这会儿大概睡了,他便跟着那人重返灵堂。

堂内烟雾缭绕,麻将声不断。

陈英杰端坐在蒲团上,四周点着长明灯。

棺材前的遗像旁,摆着一个油光发亮的清蒸猪头,猪鼻孔里插着两根中华香烟。

陈英杰就这么看着猪头发呆。

角落里有人在打牌,有人在院子里烧纸钱,阵阵火光映红了脸庞。

几个和尚歇息着喝水,两个裹着素衣的妇女坐在棺材边的秸秆堆上嗑瓜子聊天,时不时还哈哈大笑,军乐队在一旁擦拭着铜管乐器。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掏出一看,荧光屏幕格外刺眼,竟是李博文打来的。

他慌忙撕了两条黄纸塞进鼻孔,接起电话:

“喂,爸。”

“是轩轩啊。”

“爸,打扰您休息了。”

“没事,你没去上课?”

“嗯,刚才的事我想解释一下,我......”

可是话未说完,该死的木鱼声突然从身后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

和尚们的诵经声随即飘来,在空旷的灵堂上空回荡。

“你那边什么声音?”

“没...没有啊。”陈英杰踩着吱呀作响的秸秆,一边往外溜一边强装镇定,“我没听见什么声音。”

一只手突然从昏暗的走廊伸出来抓住他:“马上开始了,你又要去哪?”

陈英杰尴尬地笑笑。

然而,目光所及之处,更让他头皮发麻。

不远处刚才还在有说有笑的两个妇女,像是约好了似的,突然变了脸色,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爹爹哎,我的好爹爹,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喂?喂?那边什么声音?”电话对面声音急切。

“爸,我在参加葬礼。”陈英杰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就后悔得直冒冷汗。

火上浇油的是,军乐队的铜管乐器这时也突然齐声怒放。

小号手涨红了脸,长号手鼓着腮帮,军乐队煞有介事地演奏起哆啦A梦的主题曲。

那声音洪亮豪迈,震得两边的白幡簌簌作响。

在两位妇女的哭声带动下,此起彼伏的哭声响彻夜空。

“谁死了?”

陈英杰见实在是圆不下去,胡乱答道:

“房东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早上。”陈英杰叹了口气,认命道,“爸,该我磕头了,我先挂了啊。”

*

韩沛真一路跑上来,推门时还在大口喘气。

映入眼帘的是李博文紧锁的眉头和手中的手机,护工阿姨朝她轻轻摇头。

“爸,其实早上铭轩跟我说了,他那边只是......”她急切地想解释,却上气不接下气。

不等说完,李博文抬手制止了她:

“轩轩刚才说,房东死了。”

“什么?!”韩沛真愣住了,“开什么玩笑?”

“没错,我都听见哭声了。”李博文抬头望着她,一脸惆怅,

“他的房东,在早上的枪战中不幸遇难了。”

“是鞭炮,是鞭炮声啊......”话到嘴边,韩沛真突然意识到现在的真相是多么苍白无力。

这个陈英杰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事态已经开始往无法控制的方向滑落。

窗外的夜色渐深,病房里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李博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李叔,您说。”韩沛真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愧疚。

“请务必让轩轩搬家,一定要快!”李博文的语气中带着少有的坚决。

“嗯,我知道了。”韩沛真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顿道,“我会跟他讲清楚的。”

*

魂不守舍地走出医院,心里像被龙卷风摧毁过的停车场。

她用最后一丝理智拨通了陈英杰的电话。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迟疑不安:“突发情况,真的是突发情况。”

“你能不能靠谱一点?怎么总有这么多问题?”韩沛真几乎要爆粗口。

陈英杰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大姐,我也是要赚钱的人。不像你,只需要专注学习,我们一天不工作就饿肚子。”

“陈英杰,这不是儿戏,我求你了,认真一点。就坚持到这个月底。”韩沛真紧握手机,泪水在眼窝里打转。

电话对面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那我明天早上告诉他我搬家了,这样他能放心了吧?”

“嗯,别的话少说,可以吗?”

“可以。明天肯定让他放心。”

挂断电话后,韩沛真的心情一直未能平静。

回家后,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焦虑的思绪如同夜的阴影一般,挥之不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陈英杰的消息:“早安,你几点去医院?”

她回复:“大概八点半。”

对面迅速回了一个“OK”。

到达医院时,阳光透过窗户,斑斑驳驳地洒在她的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显得轻松:“铭轩已经搬家了。”

李博文的笑容温和:“那很好。”

韩沛真当着他的面,快速给陈英杰发了条消息:“我到了。”

不久,李博文的手机响了。

他解开手机的层层保护,接通了电话:“喂,轩轩啊!”

“爸,刚刚春香有没有跟你说?”电话那头传来了陈英杰焦急的声音。

“说了,你搬家了,搬了就好。”李博文的声音平和。

“是啊,可把我累得够呛,我还特意请了一天假。”

陈英杰刻让意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嗯嗯,不错。暑假你还上课呢?”李博文关心地询问。

韩沛真的心顿时紧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博文的神态。

但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前方。

电话那头的陈英杰慢条斯理地说:

“嗯,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参加了一个国际交流生的研修班。”

“对对对,哎呀,我这记性。”李博文笑了笑。

“爸,你要保重身体,我在外面挺好的。”

“李铭轩”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韩沛真一时恍惚。

“那你搬到哪儿去了?”李博文好奇地问。

“嘿嘿,你听?”

韩沛真凝神聆听。

一阵海鸥的尖啼和海浪的轻拍,被蓝色微咸的海风裹挟着,穿过话筒清晰地传入耳际。

海的声音,突然间让她的思绪回到了那个悲剧的夏日。

她闭上眼睛,紧咬牙关,试图压抑那些涌上心头的悲伤。

“哦,是海边啊。那很好。”李博文语气放松了些。

“我会在这里照顾好自己的,春香,你也要帮我照顾好爸爸。”

陈英杰挂断了电话。

韩沛真手指颤抖,而李博文却只是笑而不语。

*

几天后的午后,韩沛真拎着精心挑选的水果来到医院。

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先去找主治医生了解李博文的情况。

“恢复得很好啊,目前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医生翻看着病历本,推了推眼镜,“我想下周就可以安排手术了。”

韩沛真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向医生道谢后,走进病房。

李博文正靠在床头听着评弹,听见她的声音后,微笑道:“春香,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反正暑假也没什么事儿。”韩沛真把水果放进储物柜。

“下学期有没有做什么打算?”李博文关切道。

她整理着病床边的小桌子,道:“等推免结果出来再说吧,现在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

李博文点了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啊,一定要珍惜现在的好时光。”

韩沛真笑道:“等你好了之后,我还得跟你多学学书法。”

李博文又问:“对了,我书房的那些花草……”

“你才想起来啊。”她削了一只苹果递给他,“放心吧,我天天都去浇水的。”

“那就好。”李博文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走出医院,夏日的阳光虽然毒辣,却饱满生机,韩沛真松了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终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陈英杰的号码。

“晚上有空吗?”她问。

“什么事?”对面的声音透着疲惫。

“想约你出来吃个饭。”

陈英杰沉默了一下:“是作为顾客,还是作为朋友?”

“朋友吧,这段时间真的麻烦你了。”

“今天我没空,明天看情况吧。”说罢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真是个怪人。

韩沛真看着手机屏幕出神。

晚上,她约了小桃和大壮在食墨斋吃饭。餐厅里灯光柔和,人声嘈杂。

坐在靠窗的位置,韩沛真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小桃一边听一边啧啧称奇,而大壮却皱起眉头:“你得当心啊。”

“怎么了?”

“万一是杀猪盘怎么办?现在有专门骗孤寡老人和寂寞女性的团伙,你得当心。”大壮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我知道的,虽然他满嘴都是钱钱钱。”韩沛真搅动着面前的饮料,若有所思,“但目前为止,他救了我两次。”

“万一他是蓄谋已久呢?”大壮继续追问。

“这......”她一时语塞。

确实,之前她也怀疑过,陈英杰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为什么会闯到到李叔家里救人?

为什么他的声音那么像李铭轩?

难道,他早就模仿了好久?

想到这里她头皮一阵发麻。

“I'm watching you!”

随之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她吓得差点跳起来。

回头一看没有人,再看小桃一脸坏笑,准是她搞的鬼,韩沛真气恼地掐了她一下。

小桃笑够了之后才正色道:“我觉得大壮说的也有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

大壮激动道:“说不定他就是冲你来的。”

韩沛真望着他,一脸不可思议。

小桃又问:“你刚说陈英杰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摸着下巴细细回想:“之前他有说过,扮演别人的男朋友之类的。”

“不会是个鸭子吧?!”小桃惊呼道,声音之大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连吧台里的店长也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后面他也在做婚礼司仪啊哭丧队之类的,总之感觉是很奇怪的人。”韩沛真压低声音补充道。

“这种人之后就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大壮拍了下桌子,脸色因为激动变得通红。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们都把人想得太坏了。”

店长端来一份烤鸭,鸭皮炸得金黄酥脆。

“春香,你清醒一点!”小桃急了,“万一是坏人的话,你会被他吃干抹净的。”

韩沛真叹了口气:“好吧,那至少得熬过这最后一个礼拜。”

“千万不要再接近这个人了,你之前太大胆了。”大壮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她拨动着饮料杯里的白色吸管,陷入沉思。

*

夜深了,韩沛真回到家,摘下项链,洗了个热水澡。

躺在床上看了会儿书,却总是无法集中精神。

“陈英杰......”

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搜索栏里输入这三个字。经过一番细致搜索,居然真让她找到了一张神似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面庞略显稚嫩,却分明就是陈英杰。

那是一则新闻:江元市高中奇才,勇夺全国散打冠军。

往后翻阅,是一连串的获奖报道。但最新的一条,停留在陈英杰参加世界青少年散打预选赛,之后便杳无音讯。

这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

韩沛真望着屏幕出神,对这个神秘人物的好奇越发浓厚。

正当她沉浸在思绪中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是陈英杰发来的消息:

“明天请我吃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回复道:“大排套餐如何?”

但是发完之后立刻后悔。

对面沉默良久,手机屏幕都暗了下去。

就在她以为不会有回复时,消息提示音突然响起:

“你就这么报答我?”

字里行间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韩沛真咬了咬嘴唇,敲击屏幕,发送:“我是个穷学生。”

过了一会儿,对面回复道:“好吧。时间?”

“明晚七点。”

对面再无回应。

她放下手机,转头望向窗外。

此时夜色渐深,蝉鸣呱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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