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铜镜里的内容散成云烟,成了面普通的镜子。
密布的浓雾散开,幻境内一览无余,原本倒地的女孩到了师无虞怀中。
“强闯幻境损耗心神,师无虞你莫不是疯了?”
归终错愕,伸手欲探师无虞额前,对方眼神轻扫,他悻悻收手。
久安宁意识浑沌躺在怀中,掌心下的身子发烫得吓人。
师无虞探指覆上女孩手腕,脉象较为平稳,只是身子骨弱,又被古铜镜摄取灵识,不可避免地发烧了。
低头瞥到古铜镜,归终瞬即勾起嘴角:“猜吾方才看她身世知道了什么?”
“无心知晓。”师无虞望着怀中的人,语调一如往常清冷,听不出情绪。
归终暗地轻笑,心想果真让自己猜对了。
一个资质平庸的女娃,就算他今日给不了交代,师无虞也不会拿他怎样。
得意之际,两抹暖光自头侧刮过,鬓边皆垂下一簇短发。
归终后知后觉,举起古铜镜打量,双眼登时瞪大。
被斩腰削断的青丝垂在脸颊两边,衬得原本少年容貌像垂髻小儿。
“若再向安宁寻衅滋事,下次削的就算不是头发了。”
留下这话,师无虞抱人离去,幻境内独剩归终。
他捡起地上的青丝,鼻头抽动,眨巴着眼睛通过古铜镜传话。
“上古神兽后代会亡故吗?”
“修炼至成体,前兽残灵散去,即可行世万古。”镜子内传来狌狌温吞的声音。
“那幼体呢?”归终仰头而望,不让眼泪滚下来。
“会。”
归终瘫倒在地,双眼无光。
师无虞真的会杀他。
“将古铜镜归还。他日你被青珩仙君正法时,我会为你求情。”
狌狌擦拭完最后一双草鞋,收起逗乐的心思,施施然开口。
归终:……
地上早已洒了一滩眼泪。
*
幻境外
旁柳和三尺等得焦头烂额,见两人出来,急忙迎了上去。
望见烧得头顶冒烟的女孩,两只小妖又唧唧哇哇地叫了起来。
“归终大人素来贪玩,此次也太过分了!”
“然也然也,安宁君体内灵脉刚生,经此一遭,不知灵脉尚可留存。”
想至久安宁求学习武时认真和耐苦,旁柳、三尺泪流千里。
没了灵脉,修真再无可能,平生只能是为凡人。
悲哉,如此岂不是白瞎登山扫地这么久。
师无虞在幻境内只顾得检查女孩肉身安康是否,经此提醒,他想起尚未探寻女孩灵脉。
修长的手指悬停在女孩心口上空,一缕灵光落入身体,缓慢流经身体各处,良久呈现出微弱的经脉图样。
“怎么又暗了这么多!安宁君的灵识本就低微,竟还有削弱的余地?”
旁柳无心之言,字字锥心,字字皆是实情。
“聊胜于无,灵脉尚存已是幸事。”
三尺天生乐观,只觉人没事便好。
修界百年难出一个天才,终了又有几个能名垂万古,于修真界常青?
江湖第一只有一个,但安宁君也只有一个。
两只小妖放下心来,准备打道回府。
一直未有言语的师无虞突然跪倒,大滩乌血自口中咳出,浸入泥泞之中。
他单膝着地,左手撑着不鸣长剑,紧搂女孩的手未泄一分力,人在怀中格外稳当。
旁柳、三尺见状,张大了嘴又要唧唧哇哇,却被灵诀封了嘴,发不出半点声响。
久安宁烧得迷糊,模糊不清地呓语了一声“师尊”。
她身子不舒服,隐约听到动静,挣扎着想要探头。
眼皮尚未撑开,一双温热的手便覆了上来,她动作一滞,安分了下来。
“无事。睡一觉,就到家了。”
费劲撑开的眼皮又合上,再也没有力气睁开。脑袋越来越歪,彻底沉靠在臂弯之中。
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坠崖那天。
*
那一次没有师尊的出现。
沈知意大着胆子去到崖边,想摘一朵雪莲样式的花。
那花实在好看,久安宁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花瓣如同泛着柔光,层层而叠。
她心知崖边危险,几番劝阻沈知意无果,只能由着人去了。
沈知意格外小心,顺利无阻地摘到了那花。
她没急着下来,当即将花别至发端,心情愉悦:“疏钦,你瞧我好看吗?”
女孩身袭淡紫色纱裙,衣带飘扬在空中,背后是壮阔的云海。
眉如远山,眸如星辰。久安宁觉着是好看的,是长辈常说的温婉而明媚。
但她无闲心作答,急唤着让沈知意下来。
“先说嘛,先说嘛。疏钦你瞧我漂不漂亮?说了我就下来。”
崖边泥土松动,一颗石子蹦出砸向崖底,沈知意毫无察觉。
她撅起嘴,有些不乐意,叉着腰等人回答。
久安宁只得顺着人来。
字未出口,被踩着的石头倒塌,沈知意身子失去平衡,跟着石土掉了下去。
闭眼之际,只觉右手被人死死攥住,她满脸泪痕地向上看去。
是还未及她高的五妹妹。
久安宁脚紧紧勾着树根,惊出冷汗,缠腻在两手之中。
她甚至不敢喘息。
即便如此,仍能明显感受到抓着的手越发没了力气,身子慢慢向下落去。
沈知意泪糊了一脸,只恨五妹妹平日吃食太少,身板气力皆赶不上同龄孩童。
身后传来模糊的惊呼,有人发现了她俩。
久安宁脑中不停默念,一定要撑到人来。
急促的脚步声俞近。
她松了口气,心想僵持许久而发麻的身子终于可以休息。
谁料,沈知意忍不住悬空晃了下脚,两具身子齐齐坠了下去。
一个身影闻声扑至了崖边。
叶氏抓住了沈知意,却没人抓住她。
一路磕碰摔至崖底,再睁眼已是三日之后。
郎中说,她余生应是走不得路了。
她却在想,那样摔下都没死,能活下真是命大。
前世不管怎么回想,摔至崖底经历了何事,感受如何,她都记不清。
只在脏衣篓里发现了一块桃木符,同她当日穿戴的浸血衣物放置一起。
寻到她的天剑宗弟子也在园会之后回了宗门,余生恐不复再见,无人可问。
孤身躺在崖底的感觉,她这会儿想起来了。
是头充血欲裂,眼皮沉到睁不开,浑身疼痛,如同万蚁噬心的感觉。
身上不知碎了几块骨头,空气中尽是铁锈与污浊气息,熏得的人咳嗽。
回想至此,气味仿佛穿出了记忆,来到她鼻前。
“咳咳——咳、咳——”
女孩被呛得厉害,抽动着身子咳嗽。
内脏却没有像记忆中那样,一发动全身的抽痛。
她缓慢睁眼,望见凤栖山寝殿里的花纹横木。
“安宁君这一觉可睡得真久。”旁柳使劲儿摇着扇子,苦哈哈说道。
“近日连绵雨天,仙君闭关,无事可做,不睡反倒可惜。”
三尺言罢,朝锅里扔了只药虫,指挥旁柳控制火候。
久安宁披上外衣,捂着鼻子来到外室,看向气味来源制造者。
“你们在煮什么东西,气味如此……奇怪。”
旁柳、三尺见她气色尚好,面上一喜,飘至女孩身旁。
“安宁君身无大碍真是可喜可贺~”
“仙君让我等熬的万物汤当真有用!”
“就连气味都是上等珍物,长久吸入能补中益气呢~”
“安宁君既醒,赶紧趁热喝下万物汤药吧!”
两只小妖你一言,我一语。
久安宁的手里就多了只药碗,她呆愣望着碗里翘出的一只腿,不知是何生物。
三尺讪笑,拎起未煮熟的药虫,扔回药锅。
两只小妖再三保证药没问题,女孩将信将疑,端碗一饮而尽。
随即,小脸皱至一团,如同惨遭蹂躏。
前世喝了近十年的药,药圣尝遍的百草,她也都陆续喝得认了个七七八八。
自认耐得苦性,但这药仍苦得她魂离七窍。
“这里是仙君让我等备下的甜点,安宁君请享用。”
旁柳、三尺端来话梅、糖糕一类,全是些精致样式,以往在沈府也极少用过。
她摇了摇头,只讨了杯茶漱口。
来凤栖山后,她衣食都简单了许多,不过三日便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初来乍到,她总会生出许多呆傻的言论。
得知凤栖山有厨房,她道:“还要亲自做饭吗?”
与师无虞初次用膳,她说:“师尊也要吃饭吗?”
见师无虞洗她衣物,她问:“没有洗衣术法吗?”
嘴里苦涩褪去,她想到了什么,迟疑开口:“师尊他现今在哪?”
旁柳和三尺从糕点盒子里抬头,嘴边沾满残渣,眼神清澈。
他俩眼馋凡间糕点上百年,上一次吃到还是在仙君带他们下山。
当时仙君因何带他们下山来着?
想不起了,多是不甚重要的事。
三尺嚼着桂花糕,腮帮子一动一动地回答。
“仙君前日闭关了,安宁君有何需要,都可吩咐我等。”
闭关?
久安宁懵了一瞬,脸上浮现忧色:“师尊受伤了吗?”
难道被归终伤的?
那日晕倒之后的事情,久安宁一概不知,意识模糊之际只记得师无虞将她带回了凤栖山。
“师尊闭关已是家常便饭,安宁君无需担心。”
旁柳手捧蜜饯,虔诚地望着带来糕点的人类女孩,然后一口吞下。
“何时出关?”
两个小家伙开朗道:“短则三五两年,长则百余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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