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阔派人去弄春楼赎回楚恬卖身契的时候,尤二娘并不打算给,甚至想从沈阔身上讹一笔。
“官爷啊!”尤二娘将手绢一抛,顺势就坐在了地上,“奴家在那厮身上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的啊,且不说为了培养他所花费的人力和物力,光这五年他在吃穿用度上就耗费了奴家一大笔银钱呢!”
尤二娘的哭嚎声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但碍于沈阔的权势,无一人敢帮腔。
“沈大人可不能仗着自己是朝廷命官,就随意欺压我们普通百姓吧!”
柳青并未理会尤二娘的撒泼打滚,他让人呈上五十两纹银放在桌上,自顾道:“当初你买楚恬时花了五两银子,这五年间他的开销虽然都是你所出,但每年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两,五年的话拢共十五两,我家大人仁厚,知你养个人不容易,另送三十两作为辛苦费,尤二娘,你怎还不知足呢?”
尤二娘的搂搜是出了名的,连那三两都算多的。可尤二娘是个皮条客,她的算法却不同,像楚恬这样姿色的男倌儿若是将客人伺候高兴了,一个晚上就能得好几两的打赏,这样一比较,区区五十两自然入不了她的眼。
这样的事若放在寻常官员身上,他们定会害怕有损名声而妥协,但沈阔却不吃这套,所谓的道德要挟不了他丝毫。
柳青是来办事的,而不是听尤二娘哭诉的,他掏了掏耳朵,微眯着眼睛道:“话我已经说完了,卖身契你究竟给不给?若是不给,那我可就让人去搜了,届时碰着你什么珍贵的物件儿,或者伤着你哪位姑娘的话,可别怪我!”
“苍天呐,还有没有王法啊!”尤二娘哭得更大声了。
但弄春楼里也有识时务的人,被众人奉为大姐的红儿凑近尤二娘劝道:“二娘,对方可是提刑司的人,您再怎么闹也讨不着丁点儿好处,若是将那位提刑官惹恼了,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人家可是太子跟前的红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将我等碾成碎泥,二娘,您就认亏吧,就当免灾了。”
红儿的话并无半点夸张,世人可以不了解朝堂沉浮,却不得不知晓沈阔所掌握的权势究竟有多大。
事情还要从十七年前说起,彼时罪太子意图逼宫谋反,好在其近侍苗三圃及时向先帝告了密,被捅破了阴谋的罪太子一家自然没什么好下场,之后便立了三皇子为太子,太子登基为帝后,大功臣苗三圃自然而然地得到了重用。
不曾想苗三圃也是个有着蓬勃野心之人,竟妄图架空皇帝独揽皇权,由于苗三圃的胡乱施政,简直搅得庆国上下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为救民于水火,保江山稳固,一年前太子祁越与彼时身为锦衣卫统领的沈阔合谋灭了苗三圃一党。
而皇帝自知上愧列祖列宗,下愧黎民百姓,自此便移驾行宫潜心修道为国祈福,不再过问国事,一切交由东宫打理。
但苗三圃历经十几年的苦心经营,早已将心腹遍插于各司衙之中,盘根错节,非是一两天所能清楚干净的。且苗三圃余党贼心不死,常制造各种离奇命案扰乱民心,并试图动摇国本。
在此背景下,太子设立了由他直辖的提点刑狱司,升任心腹沈阔为提刑官掌刑狱之事,拥独立之权,不受三司所束,只为肃清残党余孽,重振朝纲,还盛世清明。
沈阔倒不是那种以权谋私之人,只因其行事手段狠厉,凡是进了提刑司的人,就没一个全乎着走出来的,百姓见之色变闻之丧胆,久而久之,那提刑司便成了百姓口中的阎罗殿,而沈阔在他们眼中就是纯纯一活阎罗。
也就尤二娘这种泼皮无奈敢当众撒野了。
但尤二娘也只敢做做样子,硬碰硬的话她是万万不敢的,于是在红儿的一番劝说下,尤二娘分析了利弊后便在红儿的搀扶下不情不愿了站了起来,随后从怀里掏出了楚恬的卖身契。
柳青展开确认无误后又折好放进了腰间,接着便马不停蹄地回提刑司复命。
柳青去到沈阔书房的时候,后者正坐在矮几后练字,而楚恬就跪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帮他磨墨。
柳青将楚恬的卖身契呈给沈阔,沈阔看了一眼后顺手就递给了楚恬。
楚恬微愣,不可置信地看了沈阔一眼,然后道:“既是大人替我赎的身,那这卖身契理应由大人保管。”
沈阔看着楚恬没说话,接着便将那份契约放到油灯上点着了。
“大人!”
“大人……”
柳青和楚恬同时惊呼出声,沈阔却不以为意地扫了两人一眼,漫不经心道:“怎么了?”
楚恬欲言又止,柳青则直接给沈阔递了个眼色,“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瞟了楚恬一眼。
“大人,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好了没。”楚恬起身道。
沈阔点了点头,“去吧!”
待楚恬走远后,沈阔问柳青:“说吧,什么事!”
柳青靠近沈阔,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桌案上,正欲说出心中疑虑时,却猝不及防地被沈阔敲打了下去。
柳青知道自己又犯了主子的禁忌,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大人,您怎么就把他的卖身契给烧了?”柳青压低声音问沈阔,“要是他跑了怎么办?”
“您那五十两不就打水漂了吗?”
感情柳青在意的是那笔钱,沈阔理好的思绪就这样被柳青给搅和了,原本还想跟他分析一番自己的打算,现在看来,也没那个必要了。
“他不会。”沈阔直言。
“怎么就不会了!”柳青急道,“像他这种人惯会撒谎蛊惑人心,这边将您哄着,指不定另一头打起了什么糟心的主意呢!大人您可千万别被他给骗了……”
沈阔的耳朵里装满了柳青的唠叨,他忍不了了,“你家大人我是那么容易被人哄骗的人吗?”
“那倒不是。”柳青将手揣在袖中,“但就怕对方太过手段高明,您一个不小心就着了对方的道。况且属下瞧着那小子生得虽不是国色天香之貌,但却有着一双极其勾人的眼睛,属下都不敢一直盯着他看。”
“说完了没?”沈阔的耐心被耗尽,“说完了就滚出去做事。”
柳青耸耸肩,“自从上次的线索断了之后就没寻着新的线索了,属下也无从下手了。”
“大公主宫中丢失的财物都找回来了?”沈阔反问。
“那、那倒还没有。但是大人,我们是提刑司啊,财物丢失不应该是京兆府的差事吗,怎么这么小的事儿也要我们管啊!”柳青抱怨道。
沈阔盯了柳青一眼,后者识趣地闭上了嘴,“属下这就去办,抓紧办!”
“对了,大人,对那姓楚的,您可千万要留着点儿心眼儿。”柳青走了几步仍是不放心,又折了回来。
“滚!”
“好嘞!”
柳青前脚刚走,楚恬就回来了。他靠近沈阔的时候,沈阔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
楚恬拿起墨石,刚准备继续磨的时候,沈阔瞧见他手腕上还没有完全消散的淤青,道:“不用磨了。”
“是。”楚恬淡淡应声,收回手静静地跪坐在一旁。
沈阔见他总是这般拘谨且毫无生气,连带着屋内都总是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为了缓和气氛,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你既识字,那会写吗?”
楚恬点头回道:“会,但写得不好。”
沈阔来了兴趣,将笔递给楚恬,“写一个我看看。”
楚恬有些羞涩,但还是顺从地接过笔,并在沈阔那张非常昂贵的宣纸上画了两个字。
沈阔看看纸上的字,再看看楚恬,心疼纸的同时又觉得楚恬还算诚实。
“你的名字。”笔画顺序都不对,但好在有些形似,沈阔还是能认出来的。
楚恬点头,怕沈阔笑话自己,于是红着脸解释:“尤二娘说,我们只需要懂点儿诗词就行,不需要有太多的学问,所以也就没什么机会练字。”
沈阔理解,并随口安慰他:“你的悟性不错,就是顺序不对,若是假以时日,定会有所精进。”
“真的?”楚恬欣喜不已。
沈阔微愣,然后点了头。
自信起来的楚恬话也跟着多了起来,他颇有信心地在纸上又画了两个字,并试图按照正确的顺序写出来,但无济于事。
“其实,在我小的时候,我阿爹有教过我写字。”回忆往事的时候,楚恬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忧伤,同时又洋溢着一抹幸福,“只是我们为了生计常年四处奔波,有时候好几天都吃不到一顿饱饭,所以我也就没有心思学这些东西,只觉得无用。”
说完,楚恬竖着举起宣纸给沈阔展示他写的字,楚恬从宣纸后面探出半张脸来,俏皮地说道:“现在想想,着实有些后悔。”
沈阔的视线从楚恬的脸上移到宣纸上,“沈阔”两个字被楚恬写得歪歪扭扭,但能看出他每一笔都写得非常认真,甚至过于用力,使得漆黑的墨穿透了白纸。
沈阔的思绪有些飘忽,在他模糊地视线里,那两个像蚂蚁一样的字忽地动了起来,好似爬到了他的心坎上,让他觉得有些难受。
而他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归咎于楚恬字太丑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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