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黑暗,鼻尖是樟脑丸和洗衣液残留在衣物上混合的味道,何姃听到了脚步声,她朝自己走过来了。
柜子被打开,宋溪逆光站在何姃眼前,她轻轻说一句:“找到你了。”
何姃还窝在柜子里,不动,宋溪干脆蹲下,与她平视,她很安静,安静到何姃觉得不对劲,她就那么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她钻在她的衣柜里,她现在可以马上凑过去,去吻她的唇,她会躲开吗?她应该不会,她们要接一个很长、很深的吻才够。
“怎么了?”何姃问她。
宋溪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鸦睫遮盖着点瞳,乌黑的眼珠显得很空洞,不知道为什么,何姃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茫然。
“宋溪。”一道声音把她扯回来,宋溪眨了下眼睛,何姃又问一遍怎么了。
宋溪起身,何姃抬头,宋溪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移视线:“何姃,我们谈谈。”
何姃从她衣柜里钻出来,似乎意识到宋溪要说什么,何姃不满地抿了下唇,她坐在床上,双手撑着床沿,抬眼看着她。
你,喜欢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宋溪思绪如麻,不停在做心理建设,在假设预想,可她知道她一旦问出这个问题,她即将面对的是她无法承受的风暴。
对亲姐姐的背叛,世俗意义上毫无疑问的背德。
这是她名义上的“嫂子”,是她不可逾越半步的雷池。
何姃任性,她还能跟着任性吗?
可,这七年多的暗恋,就像一场无法愈合的顽疾,不断结痂、脱痂的伤口……无数次伤口就要愈合,可下一瞬间伤口又绽开,流血,疼痛不止。
她真的好想好想结束这种痛苦,少时她会因为她的一个眼神而雀跃,现在长大了她守护在她的身旁,和她牵手、拥抱、甚至是错位吻,窃喜的同时她的心更空虚了。
名不正言不顺,她只是暂时的,与何姃陷入这种随时可以戳破的泡沫梦境里。
“何姃,我从来没有喊过你一句,”宋溪停顿住,低声快速说了一句,“嫂子。”
何姃猛地起身,上前双手揪住宋溪的领子,这一刻,她讨厌她的权衡、胆小、懦弱!宋溪偏头,不去看她,何姃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异常酸涩。
“你看着我!”何姃强把她脸掰回来。
她的眼睛红彤彤的,宋溪看着她,何姃手指不断收紧,她尝试去理解她,她不懂她,一点都不懂。
“你说句话,行吗?”何姃哽咽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感情中受这种苦。
心脏在一阵阵抽痛,脸上所有血色都失尽,宋溪手指覆上右耳,她说:“我从来没跟你说一件事,我不是宋家亲生的。”
说完她就摘掉了助听器。
何姃的眼泪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落下,她放开她,后退。是否亲生这件事,外人传是一件是,自己是否知道又是一件事。
何姃理解她的言下之意……她会拼命去维系这段“亲姐妹”关系。
她知道,所以,她一直都知道,她对此介怀,她拒绝交流,她自揭伤疤,做到这个地步,她也不会“背叛”宋川,不会“背叛”宋静芳。
她要为宋家卖命,这所谓的报恩,就像苦苦暗恋何姃七年一样,彻底困住她。她从没说过,没向任何人说过,也没有去问,在自己母亲最后的时光里,她明明有所疑虑但还是没有开口;在姐姐每次想她深度谈心时,她拒绝,用冷漠和不在意伪装。
她该说什么,说她因为血缘关系痛苦。看自己爱的人为她流泪?没关系,她可以装作一辈子不知道,就算外面的流言蜚语传得那样大声,就算从十几岁就开始被外人骂“杂种”,没关系,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她就像一条小溪,静静地流淌,流进河流、湖泊甚至大海,这一路的景色,只有小溪自己知道,小溪谁也不想告诉。
何姃哭得狼狈,脸上的妆花作一片,宋溪听不见她的哭声,听不见她哭着说:“那又怎样!”
“很晚了,去睡觉吧,何姃。”宋溪把住门框。
何姃用倔强的眼神看着她,她拒绝接受她的心意,可迟早有一天……宋溪能从她自设的困境里走出来吗?她告诉她勇敢前进有什么用,困住她的是她自己。
不是何姃也不是宋川。何姃明白自己不该责备她任何,她懊恼自己的失态。
“我想让你去做你自己,”她对着她慢慢说,宋溪看着她的唇,何姃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你姐姐,也是这么想。”
她在看到“姐姐”这个口型时,握紧了门把手。
“我讨厌你这样,拒绝交流。”何姃与她擦肩而过,“晚安。”
宋溪低头,做自己,她何尝不想做自己,可现在不是时候。
*
睡不着,宋溪打开电脑,处理邮件和文件。闻绛和芝敏一直是她最得力的帮手,这两位跟姐姐差不多大,和她一样拼命。
有她们在,宋溪可以放心把任何事交给她们。不出所料,宜宁的和元养正方果然呈现供不应求的趋势,与此同时,警方出具报告,余某的死因是药物服用过量。
宜宁没有将阳痿这一适应症加入药品说明书,闻绛的想法与宋溪不谋而合——赚他们的钱就是顺手的事,借此打出知名度才是关键。
省内各大中医院纷纷向宜宁抛来橄榄枝,芝敏一直在洽谈、沟通。宋溪脑子里刻着宋家传承了百年的药方,宋家有一条家规,宋氏药方这本古籍一代只传一人。
由上一代传承人在古籍尾页亲笔写下下一代传承人的名字,历代如此。
在宋溪太姥姥那一辈,就开始传女不传男,太姥姥传给宋溪姥姥,姥姥后面选择了妈妈而非小姨,小姨一辈子没有孩子,在妈妈死后就带着遗嘱和古籍从苓城消失。
宋溪确定宋静芳把古籍传给了宋川,但宋静芳一字一句告诉她,让她已一辈子记在脑海里怎么不算是一种偏爱,宋溪明白。
闻绛发来邮件,宋氏药企现在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部分产品已经开始滞销,尤其是宜宁有“同等疗效”的药,当初在基于宋氏药方古籍改良的药品,宋溪玩了不少文字游戏。
就像和元养正方确实是可以治疗一些适应症,但药品说明书上就是没有明确表明,她们有意的。
-部分药品继续下调价格。
-安排人去国内各大中药材基地出差,桦兰有我。
继续给宋氏药企施压。宋溪点了一根烟,手有点止不住的颤抖,等她们成功了,这一切就结束了,加码,继续加码,宋诚宋招你们敢跟我赌吗,不是你们的东西你们一辈子都拿不到。
谷歌弹来未读邮件,宋溪下意识点开——
陌生缀名,邮件里只有四个字:适可而止。
查看其邮件源码,IP地址显示巴西。
宋溪蹙眉。
与此同时,宋宅,宋诚同样接收到了一封IP地址为巴西的邮件。
点开,里面也只有四个字:情同手足。
宋诚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全家福,六口人,照片里小姨朋克装扮,脖子上戴着信仰基督的十字架,妈妈站在她的身旁微笑着,宋招对着镜头耍酷,宋川笑得很甜,她身旁站着小小的宋溪,而宋诚正好偏头看着最小的妹妹。
他把照片扣在桌面上。
桌上电脑反复播放那日宜宁新闻发布会,闻绛拆开牛皮纸包的片段。
……
宋溪睡得并不安稳,前半夜时不时惊醒,不知道是房子太大空旷还是怎样,屋子里很凉,后半夜暖和了许多,她沉睡了几个小时,几小时后她猛然睁开眼。
腰部环绕着她的手臂,外面青色的天透过窗帘,微微把房间照亮。何姃在她身后,后半夜她到底还是过来了,是暖和了许多。
宋溪不敢动,她贪恋这样的怀抱,也许以后和姐姐说开了,她跟何姃还有可能,但绝不是现在。
熬过这个冬天,她是,姐姐是,宜宁是,何姃也是。
*
又回到桦兰,下车的一瞬间,刺骨的冷风让漏在外面的皮肤麻木。
宋溪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何姃似乎也可以。她只是会在晚上用冰凉的手抱住她的腰,她冷;她只是会把下巴埋在她的肩窝,第二天解释说做了噩梦。
她会去找齐心学唱歌,会在家里窝着作词作曲,会在特教教孩子们弹钢琴。宋溪很忙,忙到早上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半夜才回家。
何姃总会等她,接连很多天,终于她这样娇生惯养,傲了二十多年的人有了情绪,她不再喋喋不休地跟她说——
齐心怎么怼她和方倪;哪句歌词不押韵;那个叫云飞的小孩总做她的小尾巴,听障班的小孩子都有了助听器。
宋溪靠在她房间的门框,何姃坐在镜子前,低着头在纸上写着什么,宋溪发现何姃撒谎,这间屋子明明很暖和。
这寒冷的世界里,温暖的出租屋内只有她们两个人,她们互相取暖、彼此依靠,但她们的心不能靠在一起。
生活真的很累,鞋底下的泥永远是湿的,脚丫子都快生冻疮了。有时候助听器都会冻得失效,摘下来,握在手心,暖一暖,再戴上,药材商总会默默停下,等她处理好个人问题。
好像感冒了,又流鼻涕又咳嗽的,宋溪咳嗽了两声,何姃没有转头,也没有从镜子里看她。她又轻轻唤她,何姃也没有反应。
宋溪垂眸盯着脚尖,轻声去哄她,她偷偷用颀长的手指,指了指她自己,后拇指食指微微弯曲,指尖抵于下颚,头微微点动,最后指了指何姃。
她咳嗽着转身离去。
何姃盯着镜子,那是一句手语……宋溪对她打了一句手语。
指自己,食指拇指比C在下颚,点头,再指向“喜欢的人”。
即答~[青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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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雷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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