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死亡现场

闻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种不可名状之强力不断挤压,撕扯。似在坠落,五颜六色的光从眼前闪过。这般精妙的色彩,就算集合大邺朝最文采斐然的辞赋家,古书中最优美的辞藻,也难以形容其万一。

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不适感逐渐消失,她慢慢睁开双眼,看见了自己最恐惧的那个噩梦。

圆月中天,四周环境无比熟悉:草木萧瑟,荒芜的庭院,干涸的水池,冷寂的斋舍......

万和元年腊月十五,闻竹死在这一天。

她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在那扇敞开的的门内,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日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门,希望着有人发现。但

目前看来,似乎无济于事。

这日太学休沐,太学空了一大半。本就生员稀少,何况是在腊月的亥时。

卫赐因母丧请了长假,这时更不可能回来。

她渐渐意识到,眼前所见是她身死后的情状。她抬起手,又低头看自己的衣摆,轮廓模糊,还散发着辉光。现在与其说是人,更像是魂灵。

地上趴着另一个她,脸上除殴伤的几处伤痕外,毫无血色。双目未阖,漆黑双瞳中没有一丝生机,人若看见必要惊惧。二毛不知何时从屋顶上窜下,跳到地上的她身边,舔了舔她的手,便走开了。

为什么让她回来?

闻竹苦笑,或许连这背后的力量也嘲笑她,生前一事无成,死后无人问津,还让她亲自看着自己死得何等凄凉。看着了无生机的“自己”,闻竹心中也有些不自在。她正欲走动,脚下一滞——

有人来了。

这出无聊的戏,终于有了第一个看点。

“小哥,小哥...你怎么了,快醒醒!”一名少年忙跑过去,蹲下身来,摇晃着同窗的身体。

那少年体型颀长,面容白皙。月光照在他面容上,衬得他恍如天神下凡。

又是他?

没想到,她上一世和纪二郎还有这般缘分。

一生一死,也算不上什么缘分。

转眼间,纪宣已探过同窗的鼻息,意识到某种事实,许是因为惊愕,身形有些不稳。

实在抱歉,她无意中吓到了别人。

纪宣向来从容有礼,倒从未见过他惊恐的模样。

她挑了挑眉,不会承认心中恶趣味,

她刚要过去,纪宣先一步跑开,敲遍十斋斋舍的每一扇门,无人应答。

别敲了,今天十斋一个人都没有!闻竹走近,对惊惧少年喊道。

纪宣充耳不闻。

他听不见她的声音。

他又向西边跑去,应是要去学录值夜的屋舍,迎面撞上巡夜回来的董生。对董生的出现,闻竹并不惊奇,那日董生巡夜,早晚都要回来,只是不巧,她当时并未赶上。

月明如洗,董生依旧提着灯笼。

“董兄...东边那间斋舍,你们斋的人...”董生抬头向前望了望,握紧拳头,眉头紧锁,声音尚且保留着一丝平日的冷静,“是她……怎么了?”

董生第二个知道她死讯,斋长这般沉稳的人,也会为她伤怀吗?

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闻竹却感受不到寒冷。二人奔向闻竹的斋舍,闻竹调动意识,准备跟上去。

还未等她前去一探究竟,熟悉的感觉又一次袭来,眼前纪宣和董生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又一次感受到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撕扯。熟悉的光闪过眼前,她先是嗅到沉水香香气,睁开眼,眼前场景变回明善堂。

“ “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僴兮”者,恂傈也......”庄大儒的声音清晰起来。

闻竹此时头痛欲裂,在幻境里过了一刻钟,现实却只过了一刹。庄大儒一句经还未诵完,纪宣此时倒在她身上。闻竹目光扫过纪宣俊逸的侧脸,无心欣赏。

纪宣当即便惊醒了。

待他睁眼时,发现自己竟倒在闻竹身上......如弹簧般直起身子。

自觉失态,纪宣耳朵有些热。

广袖下,纪宣狠狠捏了几把自己的大腿,悄声耳语道:“呃........一时瞌睡,对不住闻兄,”他瞥着闻竹的侧脸,忽地发觉他的呆滞,“修之你没事吧?”

难道是被他砸到了?

闻竹心思却全不在此。

刚才的一切太过奇异,她为何会进入幻境?冥冥之中,是要告诉她什么?雁过留痕,闻竹始终相信,一切发生的事情都不是平白无故。何况这般奇幻,其中定然暗藏玄机。只是事发突然,幻境短暂,她一时看不透。

闻竹只顾着想幻境中的事,对旁边低语充耳不闻。直到纪宣摇了摇她的胳臂,才发觉身边少年的目光。

她转头挤出一抹笑,以口型道:“无妨。”

总算安抚下纪二公子,闻竹却也无心继续听庄大儒讲经。

在纪宣眼中,闻竹的笑得实在勉强。一笑过后,转而面色凝重。

纪宣暗自懊恼,都怪自己失态,这下讨人嫌了。

同一桌案旁的两位少年相互不知,心思都飘去了九霄云外。

闻竹努力回想进入幻境的那一刹......发生了什么?

她首先想起的是浓郁的沉水香香气,如今,香气已经渐渐淡去,几不可闻。

其次......便是身边的他了。几乎在纪宣倒在闻竹身上的同时,她五识便有了异样。

冥冥中,闻竹有种自心而发的直觉——

幻境一定没有结束,此次是初入幻境,但定然不是最后一次。在董、纪进斋舍之际戛然而止,一切过于突兀。

不论有没有第二次,试一试总没坏处。

沉水香的香气彻底散了。太学诸生长时间跪坐,纵使年轻力壮,也耐不住腿麻,有几位学子悄悄地在广袖下捶起腿来。

三声铃再一次响起。

此次铃响便是下学。庄大儒来得快去得也快,先于诸生离开明善堂。老师走后,诸生缓慢起身,活动酸麻的腿脚,也都摇摇晃晃的离去。

闻竹坐着不动,一双黑亮的眸子锁定了讲坛中心的小香炉。

不过片刻,生员走了大半,明善堂渐渐清净下来。见无人注意这边,她起身向讲坛迈去,那香炉尚有余烬,她拿起旁侧的金漆香盒,打开盖子,便把香料往香炉中倾倒。轻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闻竹闭眼,倾身凑近香炉,猛吸一大口香气,期待着那光怪陆离的出现。

纪宣抬头,不过一会的功夫,便见闻竹去那边燃起香来,好生奇怪。嘉惟拉着卫赐在一旁闲话,并未发觉闻竹的动向。

不知过了多久,闻竹睁开眼睛。

浓郁的香气呛得人发晕,可眼前依旧是明善讲堂,纪宣正向她走来,面带担忧之色。

她又不甘地吸了几口香气,什么也没有发生。

“哈哈哈......”门口处传来零落的笑声,“读书读傻了吧?人都走了,还点什么香呢?”一名公子斜倚在门旁,头戴金镶玉发冠,被两位同样衣冠华丽的生员拥簇着,正要离开讲堂。

是胡衙内。

胡衙内倨傲道:“不会没见过沉水香吧?虽不是什么名贵的香,可也不是像你这么点的!咳咳……呛死人了。”

闻竹清楚记得胡衙内的声音。

是啊,她人都不在了,纵使知道些死后的事,还有什么用?

忽然间,一清越的少年声音在耳旁响起,纪宣遥遥对胡衙内答道:“焚香者净气也。他焚香,正是去去这里的浑浊之气。”

见是纪宣,胡衙内脸上带笑:“哦,我说他怎么这么奇怪。”胡衙内冲纪宣钝钝笑了,并无久留之意,带着两名跟班走开。

闻竹把香炉推远,并没有直接站起身来。

既然不是香的问题,那就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纪宣来到她身侧,一双清眸带着笑:“怎么喜欢上沉香了,你若喜欢,我送些与你?”

“难为你替我出头,想出这么个说辞,”闻竹感激纪宣解围,也带着笑意,悄声道,“也就是他了,换个人听,都要想揍你!”

纪宣见闻竹心领神会,笑着竖起手指,作出噤声的样子。见闻竹谈笑如常,便也放下心来。卫赐和嘉惟上前,见他二人谈笑,忙问何事。

闻竹眼珠一轮,想出一套说辞:“只是先生讲经的时候,这香气熏得我头晕。人说‘以毒攻毒’,多闻香气,或可解头晕。”

她信口胡说,自己都差点笑出来。估摸着也就眼前这几个人会相信她。

“照你这么说,生了口疮的人,还要多吃辣子了?”卫赐戏道。

“倒不说口疮了,就说你罢,再灌你十缸酒,也是沾杯倒!”嘉惟想起上次几人饮酒事,又笑起卫赐的酒量,颇有些五十步笑百步的意味。

四人言笑晏晏,一起出了明善堂。

闻竹方才一面调笑,一面在心中盘算,片刻已经有了想法,只差一试。

几人走在一条小路上。

小路偏狭,不能容四人并肩同行。纪宣,嘉惟在前,闻、卫随后。

路上铺了稀稀落落的卵石,若行路不慎,容易跌倒。

闻竹用肘碰了碰卫赐。她微侧着脸,声音几不可闻:“推我一把,往前。”

卫赐狐疑,老闻又搞什么幺蛾子?

同舍的信任非比寻常,经历上次蔡老板的事后,卫赐对她信任更甚。虽心中疑惑,仍照做了。

卫赐斟酌着力道,随后用他认为适中的力,把闻竹推了出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卫赐惊掉了下巴。

总算解锁die后视角啦,看闻姐如何整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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