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瓶药水输完时已近凌晨,雨声停歇,沈居安坐在副驾上,退了烧,精神恢复了些,但依旧有些无精打采。谢煜转着方向盘道:“我现在住的房子里有空的客房,你搬过来吧。”
“不用,我在那里挺好的。”沈居安拒绝。
“挺好的就是发烧一天都不知道?”谢煜反问。
沈居安被噎了一下,而后说:“其实挺正常的是吧,人总不会一直健康,小病小痛也躲不掉。”
谢煜看着夜里稀疏的车流,还是坚持,“那你租旅馆也要花钱啊。你搬过来不需要花钱,条件也好一点,不更好吗?”
“但是没必要吧。”沈居安依旧不愿意松口,“我不能麻烦你到这个程度。”
红灯亮起,车辆缓缓停下,谢煜道:“为什么不能?
“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觉得这种程度就算麻烦。”
沈居安不说话,他长久地沉默,最后叹了一口气。车辆随着绿灯前行,燕城高耸的写字楼里依旧灯火通明,熟悉的跨国公司标志十年前就挂在楼顶,十年后依旧如此。可沈居安早就不是那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学生,谢煜也早已变成万众瞩目的知名演员。时间是个不等人的东西。
“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我还可不可以麻烦你。”
这话听得谢煜的心头漏跳了一拍,知觉片刻脱离又回笼,不由自主地想:要不怎么是沈居安。那个回答他本可以扯谎说空话,说上几句你是大明星我怎么敢麻烦你这种场面话,可沈居安这个人偏偏选择坦白,说我们这么久没见早已生疏,不知感情退化至何处。
车辆平稳驾驶在环线上,谢煜给出了郑重而肯定的答复——“可以。只要你有需要,你都可以来找我。”他没有说我很乐意你来找我,那样显得太过主动,可谢煜又怕沈居安拐到“我在住宿方面没有需要”这种客套上去略过,于是又加了一句:“但是住房子这个你必须有需要。”
“好霸道。”沈居安笑。
沈居安一向好脾气,除了电影外很多事都很好说话,和谢煜拉扯了一路,最后还是松了口,去旅馆收拾行李。
进门到拖着行李箱站在车外不过半个小时,沈居安的全部家当轻简得只有一个24寸的行李箱。行李箱落座后备箱,沈居安拉开副驾驶的门,从随身背包里掏出相机摆弄。
谢煜问:“你就一个行李箱?”
沈居安头也不抬,“这几年到处跑,不习惯留太多东西。”
“你还是停不下来。”
对方听到他的评价只是笑,眼尾皱起细微的笑褶,而后继续摆弄手里的相机。
车辆驶入隧道,道路两旁昏黄的路灯在飞速行驶的车窗里被拉出残影,幻化成一只只逐光的蝴蝶。沈居安的注意力从相机转移到窗外。隧道结束,高速架上清晰可见远处的繁华夜景,沈居安坐在副座上沉默看风景。谢煜突然有一种时空穿梭的感觉。
沈居安离开与回来都如此轻易,仿佛只是出去一趟旅行,人生的变故在这其中呼啸,最后变成轻巧的一场阵雨,来了,淋了,走了。不过是车门开合之间的十余年。
“燕城变年轻了。”沈居安声音从右侧飘过来,“我发现我都认不得路了。”
“重新搞了一次城市规划,不过国艺没什么变化。”
提到国艺沈居安的眼睛移开相机转移到他身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对他笑着说:“祝贺你。”
“什么?”
“蒙斯特奖。”沈居安笑得真诚,“不过我的祝福迟了很多。”
谢煜不看他,“我以为你会写封信,或者寄张明信片给我。”
沈居安说:“因为我没能过自己那关。”
风轻云淡,轻描淡写,谢煜却嗅到了血腥味。十年前沈居安叫嚣着要做蒙斯特史上最年轻的最佳导演,亲手把谢煜送上最佳男主角之位,十年后谢煜早已登上了最佳男主角,但那位导演不是他。其中各种曲折难为人言。沈居安一向坦诚,却不喜欢外露伤口,苦难不值一提,困境不值一提,唯有美值得铭记。
果不其然,沈居安下一秒立刻说:“但是我还是觉得我应该不比张靖差。”
绿灯亮起,车辆右转,谢煜说:“那抽空找他一起吃顿饭,你们正好聊聊。”
却不想沈居安吊完针后精神恢复许多,听到这直接靠着靠背笑起来,“你确定张靖会跟一个无名小卒吃饭?哦不对,你是知名影帝,我可以借你的光。”
笑完后他倚在车门上按下开窗键,潮湿的雨气随风钻进车里,沈居安扶着相机在车窗上拍夜景。素白的手漆黑的相机,修长的指上覆着薄茧,沈居安全神贯注地盯着取景框,零落的碎发下露出半张清淡的脸。
一如当年。
只是往事匆匆难回忆,谢煜在车辆飞驰的间隙捕捉到一丝过往的沈居安,却又只能看着那一丝在车轮翻滚中消散。他还没来得及就着那句玩笑打趣,就已经到达目的地。
车辆驶入小区,进入私人地下车库,沈居安在车门旁等着谢煜取箱子。电梯从负二上升至二楼,他先一步迈进门里,一只白色身影就向他扑过来,沈居安定睛一看,一只白毛土松。他还没抬手,小狗听见谢煜的声响便又转过去扒谢煜的裤腿。谢煜把箱子推出电梯,顺手摸了一把狗头,“说了多少次啊不要扒人,你这个逆子。”沈居安低头看着绕着谢煜打转的小狗笑,“你好啊,谢煜的小狗。”
“它叫谢丁丁。”
“他也要当演员?”
“子继父业。”
行李箱被带进衣帽间,沈居安和谢丁丁跟着过去。二人蹲在衣帽间收拾行李箱,密码打开,24寸大的行李箱只有几套薄薄的当季换洗衣物,剩下的空间被纸、笔、电脑和各种零碎的东西占满。
谢煜把衣服搬出来,“你都不准备冬季的衣服吗?”
“被我卖了。”沈居安收拾着其他东西,“没钱买票,想着也还没穿,就都卖了。”
“买票?”
沈居安理所当然,“买票来见你啊。”
谢煜一时无言,“然后要我掏钱拍电影?”
“不是。”沈居安回答得很认真,“我的确是为了回来见你。”
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谢煜把行李箱放进角落,一转头,正好看到沈居安端着相机,镜头对准他,指尖按下快门。身为演员,被镜头对准几乎是家常便饭,多年从业更是让谢煜对如何面对镜头驾轻就熟,但沈居安的镜头对准他时谢煜依然如同第一次站在对方取镜框里那样下意识地心率加快,只因镜头后面是沈居安。
“挺好看的……”沈居安低头查看刚刚拍的照片,“你的脸还是很适合镜头。”
谢煜假装若无其事地忽略掉这句话,拉开衣帽间两侧的玻璃门,“衣服太少,要添一些。你不喜欢新衣,先挑几件我的穿吧。有些只穿了一次,还很新。后面有空了再买新衣服回来剪标柔洗。”
沈居安说:“好。”
随后带着他参观客厅、书房、餐厅……最后是二楼走廊末端的房间。谢煜按下指纹锁,握着沈居安的手录入指纹,而后才推开门。
并不太大的房间,约莫三十多平方米,按照一定的使用习惯摆着衣柜、床铺、工作台和书架和其他琐碎的物品。沈居安站在门口不进去,只看着踏入里的谢煜,嘴唇微动,却没说话。
“你当时走得匆忙,东西没带走。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就续租了一段时间。燕城旧城改造的时候那里要拆迁,我就把东西都带回来了,按照原来的样子给你重新摆好。你直接进来住就行。”谢煜说得轻描淡写,他熟练地摆好椅子,把工作台上的书本归回原处,“偶尔我也会来坐坐。”
他不看沈居安,却能感到沈居安的视线。沈居安站在门口的书架旁对着他笑,“谢谢你。谢谢你记得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纳博科夫要分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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