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后的，本尊……吾……我收到了师尊的死讯。

世人皆知，幽冥是死后去处，恶人死后下炼狱。

而妖魔鬼怪这些，包括走上歪门邪道的修仙之人，死后则是要进湮川的。

盖因湮川，司掌熔炼，吞的是亡魂灵气，吐的却是各种法器。

又因为法器沉淀在川底，万古无人能取，有“神兵冢”的别称……

可惜啊，我师尊人虽然傻，心却不坏，没有与我在湮川相见的机会。

因为我就是湮川之主。

大概他老人家想不到，徒儿飞升仙界，却做了鬼差。

涅神纪3700年，我成仙了。

甫一登仙门，便见云中现一行金色文字：

【九重天之北，天魔“一境·破壁者”已现身，请前往诛杀。】

几乎占满视野，气势磅礴。

若非接引仙官从金文下方掠过，对头顶剧变无知无觉，我还以为这是仙庭的任务发布处。

我就知道，穿越到修仙世界必有系统。

可惜，这系统叫天道，只会发任务，怪不得要等我飞升后才出现……

接引仙官路过一个星图碑，与我介绍是天道显化，乃“诸天仙榜”。

我偷偷瞅了眼，果然在最下一栏找到了道号。

【离野剑尊，二百零一岁，地仙之阶。】

虽仅仅是地仙，但年仅二百零一，还是入了仙界至高之位的眼。

但我万万没想到，那仙主相貌堂堂，竟然是个性缘脑。

祂居然笑称放我在别处“易生桃祸”，要我为祂守门，真是气煞我也。

我身为剑修，以攻伐入道，去做天道的诛魔任务才是正理。

于是自请去九重天之北，征讨天魔。

但我并不清楚“九重天之北”是何处，也不知“天魔”是何物，只是一五一十转述。

仙主瞧了我半晌，大手一挥，让我去一个叫“魔渊”的地方，跟着司伐仙君干活。

那司伐仙君猿背蜂腰，长得十分有型，我挺乐意的。

涅神纪3800年，我升官了。

在魔渊，我年年超额完成杀魔KPI，杀得酣畅淋漓，实力飞涨，却始终没有发现什么“破壁者”。

那天道任务，除了可以随我心意显现，没有提供任何便利之处。

竟真的只管显示！

好在也没有惩罚，尚且算公平。

这任务一拖，便是百年，直到我被召离魔渊，进度仍然为零。

仙阙之上，仙主当众夸我表现好，要给我升官。

从门卫光荣晋升门卫队长！

我……

我想去湮川。

那些天魔濒死时，常惊恐念叨“湮川”。

找不到活的“破壁者”，那我便去三界邪魔的死后归处守着，好赖能知道“破壁者”的本相，总比两眼摸瞎强。

或许九重天并非特指仙庭，也包含了幽冥？

仙主是个大好人，他又允了。

但湮川的凶名比魔渊还大，众仙又用看傻子的眼光看我。

这些俗仙，不知天选之子的苦。

就这样，我成了幽冥巡川使，临出发前，特地去天道碑看了眼。

位阶居然还是“地仙”！

呸，这诸天仙榜是个赝品，一定有仙在暗箱操作。

我暗暗记住了榜首，司命仙君……

调任幽冥，顶头上司自然也换成司冥仙君，是个笑眯眯的老头，让我每日点卯即可。

我嘴上答应，转头却在湮川川畔驻扎下来，方便看到那些自冥桥飘过来的恶魂。

闲来无事便在川上行走，送不甘挣扎的高阶残魂一程。

巡川的第一百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未融尽的恶灵暴走，形成恐怖的玄煞潮，甚至侵蚀幽冥中域。

当众仙闻讯赶来，我刚好镇压完玄煞潮，湮川正温柔舔舐着我的脚踝。

众仙惊掉一地下巴，昔日上峰司伐仙君一脸沉痛。

“你回不来司伐殿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湮川竟是至凶之地。

纵是大罗金仙跳进去，亦免不了被焚尽血肉、炼成无主神兵！

巡川使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一个敢靠近，往川上盯上一眼就当交差，未融尽的恶灵积少成多，便有了“玄煞潮”。

哪会像我这般……

我试图补救。

“本尊身负剑骨，或许湮川以为本尊也是一柄剑……”

偏偏在这时，不知哪个天杀的嚎了一嗓子。

“恭贺离野剑尊！天道碑有变！”

我叹气，提不起兴趣，“可是‘天仙’之阶了？”

早该如此！

那人却一脸难以置信：“不，是湮川自行认主，万年头一遭……”

原来在我镇压玄煞潮之时，天道碑居然偷偷在我道号后添了个“湮川之主”。

“……”

当我看到万丈霞光刺破云层，露出仙主深情款款的双眼……我知道完了。

我再也不可能离开湮川了。

我恨天道碑，恨这坑蒙的天道任务，恨天道老儿。

我成了湮川的主人。

仙主下令，在川畔修建一座万丈白塔，专门用于交付神兵。

仙官将活着的天魔甚至堕仙押过来，我将他们投入湮川，并打开川底的神兵冢。

只是，我的仙魂已经有了湮川权柄，一个念头就能让川水倒灌，对一切恶灵来说，存在既是压制，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

玄煞潮再也没有出现，日复一日，我在川上行走，只有鬼哭神嚎相伴。

让一介剑修天天静坐，这像话吗？

我认为不行。

于是我把主意打到了诸天仙榜上。

我是一个念头通达之人，仙不就我，我来就仙。

毕竟除了仙主不在星图碑上，所有仙人皆按位阶收录于诸天仙榜。

从我的名字往上数，不正好是一份排好序的练级清单？

我循着仙榜寻人切磋，自下至上，逐个斗法。

赢了便换上一名，输了就回幽冥潜心修炼，改日再战。

一位，两位……被我打败的仙君越来越多，整个仙界都察觉出我的意图，甚至把这当成每日消遣——

“今天剑尊挑战到谁了？”

“她今日能晋阶吗？”

是的，我还是地仙，郁卒到快吐血。

明明在凡间修炼时进阶如麻，怎地如今到了灵气更丰沛的仙界，修行也加倍用功，反而没有松动的迹象？

你好，天道。在家吗？

仙界好像有BUG，拜托快修一修……

司伐仙君比我还急，常去星图碑下查验我的位阶，每每看到“地仙”二字便两眼一黑。

“我怎么可能被‘地仙’之阶打败！”

我懒得和星图碑较劲了，直接找上榜首——司命。

作为仙主之下的第一人，司命仙君当不仅足够强，还很赏心悦目。

素白长袍绣暗金纹路，修长指间缠绕命理线，眼神深邃如星空，浑身上下散发淡漠神性，日日躲在司命殿里观星。

这简直是我想象中的仙人。

从此，我专心与他一人斗法，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时常因为斗法而忘记交付神兵，每当被问及，我便笑。

“此地聒噪，本尊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湮川葬尽三界妖邪之道，十万凶灵日夜尖啸，我在那里清修，难免落下职业病，有点耳背也正常嘛。

仙官便配合着成了哑巴。

成仙多年，我已学会不要让人看不透。

涅神纪4802年。

千年斗法停了，我赢了司命仙君，日日躲在湮川，空虚又不知为何。

直到那日，我用湮川之力炼出一个仙器，“镇川鉴”。

当我从镜中看到自己的样子，无数凡间记忆纷纷涌入识海，突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本师承太衍剑庐，养于三白剑仙膝下，受尽呵护，飞升之日还在和他闹别扭。

本只是打算冷一两天，怎么就转眼就将他忘了呢？我不明白。

千年不闻不问，我怕师尊生气，用水镜偷看，却只看到祖师堂里的一个牌位。

师尊已经死了整整984年，就算我翻转整个幽冥，也找不回来了。

我恨自己非要成仙，恨到连仙骨都剜了，陪他一命呜呼……

至少从表面来看是这样的。

《仙陨册》有记——

涅神纪4803年，幽冥有剑而来，其势疾如雷霆，悍然劈碎星图碑。

众仙惊怒之际，异变再生，湮川有煌煌金光冲天而起。

巡天镜映照，川主立于白塔之巅，掌心一物光华内蕴，赫然一截琉璃仙骨！

仙骨沉川，沸反盈天，无尽凶灵竞相撕夺。

川主目视此乱象，竟颔首称“善”。

然终是力竭，倒坠入湮川，再无涟漪。

湮川纪事终。

司命仙君亲笔——

【湮川之主，剜骨殉师，自沉于湮，殁。】

司言殿典藏阁永封，甲字七十三柜——

【玉牒备份，湮川之主，凡尘本名：谢昭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