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褚卫抬头对上裴景淮癫狂猩红的眼睛,在其中他看到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意。他不明白为何第一次见面,眼前的这位少年对他有如此大的敌意。
褚卫直起身,敛眸沉默了半晌。
姜至手中的半刹剑不知何时又化作木簪,她目光动了动,随手将木簪插入发间,缓步走向他们。
“唔……大人?殿……”灵均顿了顿,旋即转了个调,“裴公子?”
他茫然的搓着眼,追着血腥味一路到了院门处,一见到姜至,眼睛立马一亮。
“大人,可算找到你了。”
姜至用一种嫌弃的眼神盯着眼前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灵均几秒,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一段距离,忽视灵均的欣喜,给他浇了一头冷水。
她眸光闪闪,语调上扬,淡笑着,“灵均,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一个恩将仇报的人啊?”
灵均瞪大眼睛,心里冤枉,语气委屈解释道,“大人,你可就别打趣我了,恩我确实是受了的。”
顿了顿,心虚的望向自家殿下那处,挤出一个尴尬的假笑,磕磕绊绊继续道,“但这……仇,从何说起?我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啊。”
姜至挑眉,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哂笑道,“是吗?”
下一刻,鬼气森然的斑驳古铜木门,“砰”的一声,自行关上,毫无征兆。
将所有人的出口堵死。
灵均吓得立刻抱头蹲下,空中念念有词,“鬼大哥鬼大姐,别找我,别找我……”
闻声,褚卫拔剑转身,警惕的眯着眼,看向眼前赫然合上的大门。
此时此刻,她身边跟着三个凡人,能力不详的保护对象、一惊一乍的苗疆巫医、没有灵力的少年将军。
哎,这一天天的就不能消停一会吗?
夜风卷起落叶,阴云更为浓厚,雷声闪电声势愈大,破落小院内阴暗诡异,发疯的阿飘,自相残杀的侍从,以及面面相觑的四人。
一切,似乎又陷入了一种暗藏杀机的可怕氛围中……
姜至总觉得身后凉飕飕的,还有什么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很不好。
不过她能怎么办呢?她还能怎么办呢?
丢下三人她直接跑路,好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大人。”一道熟悉男声从背后传来,姜至下意识的以为是蹲在地上的灵均害怕来找她求保护了,没理他。
兀自省查体内还剩多少灵力,足不足够应对接下来的变故。
“大人。”那人又道,像是她不回应他便会一直叫她。
姜至正烦着,语气自然不善。
“闭嘴!”
身后的人与裴景淮打了一个照面,略一颔首,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的背影,眼底,是无尽的歉意。
大人,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雨猝不及防落下。
姜至转身,见是薛礼,美眸中有一刹惊讶,“你怎么在凡间?”
薛礼笑着答道,“因为凡间有大人啊。”
姜至没有回答,雨打在她脸庞,听着薛礼的话,瞬然间,鼻腔酸涩。
只见眼前的雨势渐渐小了,抬眸是一顶红伞遮住了她,与她一身红衣劲装相映。
侧身,褚卫也执着一把伞撑在灵均头上。
此情此景,一如初见十殿阎罗时,彼此关怀,同气连枝。
“大人,此地便是鬼庙所在。”薛礼说罢,拂袖破开幻像阵法,双手捏诀,口念咒语,隔开一个天地。
这次他来凡间一趟,一来是想要将自己在转轮盘中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大人,哪怕因此背负因果,只愿大人未来知晓一切时还能记起他。
清醒的沉沦总比糊涂的将就好。
一时间,破落的小院骤然消失,沉夜乍然变为黄昏。
绚烂的朝霞印染半边天,划湿衣襟的雨痕干涸,从天落下的雨珠变成初雪,四下尽是落满白雪的枯枝,沉沉的晃着,眼前是一段蜿蜒的羊肠小路。
姜至身侧无一人,她在干净的雪衣上缓缓走着,留下一个个脚印。小院上蒙着阵法她是知晓的,只是鬼庙一事,并未放在身上,也就没往这方面想。
薛礼今日突然出现,应该不只是为了告知自己鬼庙的事,眼下特意将自己隔绝在这方天地中,不让旁人跟着,就连他自己也不曾踏入,该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另一方天地中。
裴景淮覆手而立,那双孤寂虚无的眸中,噙着生命厌弃到极致的麻木冷静。他的身边一个潋滟绀宇长袍身影渐渐显形。
“大人说的不错,就算是转轮盘也看不到你的过去。”薛礼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裴景淮没什么神色,冷淡至极的应了一声,便没了后续。
薛礼也不怕冷场,伸手想要探探他的底细,却被裴景淮一个侧身躲开了,一只手扑了空,讪然收回。
薛礼挑眉,继而又道,“苗疆的圣子,我看过你的生死簿。”他便这样光明正大的挑破自己非凡的身份。
裴景淮不发一言,对他的话浑然不感兴趣,半阖着眼,安静的等着时间的流逝。
半晌,抬了抬眼皮,好似有些无聊的答了一句,“你不必试探我,更不必拖延时间。”
薛礼眸光闪了闪,他将这个少年与他困在同一方天地中,就是为了给大人一些时间。
“你既如此通透,想来她的变化也瞒不过你吧?”
“嗯,清楚。”
半晌后,裴景淮转了转指骨间的神秘银戒,失神的眸光如深渊般望不到底,眼骨边泛着星星点点的光华,眸中终是有了颜色,眯了眯眼。
“稍有不慎,她会困在那处!”话落,整片天地地动山摇,俨然是破裂的前兆。
薛礼嘴角溢出了一抹猩红,伸手试去,他比谁都清楚将大人放入转轮盘中的后果,所以他一早就逆转了转轮盘,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大人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可转轮盘作为十殿阎罗的本命法器,与自身命脉相连。他这般做,无疑是往自己心脏上捅刀子。加之,先前的旧伤,身体早已承受不了这股从裴景淮身上漾开的霸道灵力。
他呷出一大口鲜血,捂住钝痛的胸口,一只指骨上露出与姜至一般无二的红色禁制。薛礼看向裴景淮消失的方向,眸中颜色晦暗不明,有期许、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对己命的看淡。
这次,所有人都堵上一切,来换一个极小的愿望。
生生灯火,明暗有定。
姜至走了约莫半刻,抬眼看见了一个高耸入云的古老寺庙,此庙四周灵力无竭,积聚成云,虚虚地掩住石阶,远远瞧着竟是凭空而立。
她沿着石阶,一步步向上攀走,每走一步,那种震颤心灵的梵音愈发浑厚,却没有产生丝毫不适,相反她的命脉开始源源不断的吸收灵力,润泽颈间鲜红如血的禁制。
来到寺庙大门前,庄严的朱红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心底那种对未知事物的好奇愈发重了。
姜至思忖了半刻,终是迈了一步,跨入了那道超过脚踝处高度的门槛,她很好奇终究是怎样的东西值得薛礼不惜逆转本命也要让她看到。
入眼见,三两粗壮红木紫檀并排而立,其上提笔若干黑字,远远的看不清写了些什么,银朱色的连廊串连起红木紫檀,周围漂浮着许多长卷轴,上面装饰着传统的水墨。
圆形穹顶上纷纷扬扬的洒下许多红色软烟罗轻纱,落在明几的砖石上,姜至走在中间那条墨黑雕刻古老样式的道上,缓缓打量起周围景致。
恢弘的寺庙下大大小小的罗列了不少小观,明明只是一个寺庙,里面却像是个遗落小街,处处充斥着喜气。
眼前的路却望不到头。
这与鬼庙是一点也沾不上半点联系啊?越想越奇怪,姜至停下脚步,来到一处漂浮的卷轴处,认真仔细的观读。
字体秀丽娟细,造型奇特,不像是凡间的字体,读不懂……
伴随着大门再次打开的声音,一道颀长的影子出现在地面之上,趁她转身,裴景淮十指合上,薄唇上下翕动,灵力似波澜般漾开层层涟漪。
顷刻,无数张漂浮的卷轴倏地自下而上卷起,紧接着,一颗古树拔地而起。
几乎是同时,裴景淮一个闪身来到了姜至的面前,拦住了她想要转身的动作。姜至的后脑被他按在胸口。
剧烈的心跳声在她耳边炸开,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姜至这一侧看不见那颗古树,菩提花香不住的往她鼻腔里钻,一股浓浓的不安盘旋在心口。
裴景淮心口抽紧,扫了一眼开遍繁花的枯枝,而后在她耳畔低声念了几句,姜至双眼一沉陷入昏迷。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施法留下了一片红罗。
一双小手堪堪垂在裙摆间,鼻尖抵在裴景淮的肩胛骨,他微微倾身,大手一捞,将她整个抱在怀中,却并未抱得太紧,给人一种小心翼翼的错觉。
苍白的手毫无生气,却隐隐含着冷冽的杀气,如今就这般堪堪拢在红衣之中。
裴景淮垂眸盯着她安静的睡颜,目光灼灼,金光环绕的古老殿宇,化成点点荧光,渐渐消失。
抬眸,脚步漫不经心的走着,带着轻快,压根没注意满地散乱的软烟罗,毫不怜惜的直接踩了上去,像是个顽劣至极的孩童。
事实上,这些软烟罗是薛礼特意为姜至的设下的,目的是不让除她之外的任何人轻易踏足此地。
就见少年一双黑靴踩下,此间阵眼轰然碎裂,伴随着各处阵法如碎裂,如同玻璃般在细缝处闪烁着银辉。
他漆黑无辜的眼底透出一抹憎恶与无端的风月的神采,缓缓前行,款款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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