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玖站在啸风阁门前，仔细回忆着刚才那女人的样子。

可那女人看向自己的时候，分明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虽然舒玖从未见过神秘师父真正的样子，也从未见过师父穿过那身衣裳，但她心底一旦有了这个隐隐的猜测，便再也挥之不去。

“进来。”

是绫啸风的声音。

舒玖收拾好情绪，抬脚走啸风阁。

又依言把门关上。

“跪下！”

一声令喝把舒玖吓得心下一颤，却还是依言曲腿跪在原地。

想问问刚才那个女人是谁的话也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

不同于往日，啸风阁内此刻的气氛压抑且凝重。

随着一道威压在瞬息之间侵袭过来，舒玖一个猝不及防，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压得抬不起头来。

绫啸风背对着她，沉声道。

“你可知，你犯了一个修士最不该犯的错误？”

闻言，舒玖的脑袋轰鸣一声，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下，吐字有些费劲道：

“弟..弟子不知，还望师尊明示...”

威压还在不断增加。

她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能吸进来的空气也变得愈发稀薄。

绫啸风气道：

“哼！修仙者最忌讳的就是急于求成，你险些开创了聚气期就走火入魔的先例！”

“弟...弟子只是...想快速提升修为...有什么错...”

霎那间，周身的威压一下增大不少。

舒玖一个没忍住，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绫啸风倏地瞬移到她跟前。

舒玖无法抬头，只能看见眼前骤然多了一双脚，耳边再次响起绫啸风的声音：

“想报仇。”

是肯定句。

舒玖眼底一片晦涩不明，身上传来痛意，她咬唇隐忍，不发一言。

绫啸风仿佛早就知道她不会回答自己一般，哼了一声继续道：

“你既然选择在修真界布置棋局，就得按这里的规矩执子，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仇还未报便先把你自己从最开始就搭进去，你说可笑不可笑？”

闻言，舒玖眸底一颤，拳头攥得死紧。

师尊说得对。

原来师尊什么都知道......

一时间，二人皆沉默无言。

绫啸风见她都快撑不住了，却还在咬牙坚持，摸了摸鼻子，这才收回了点力道。

舒玖得了喘息的机会，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心中情绪不住地翻涌。

半晌，她动了动嘴，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刚来时就想问的问题：

“师尊...刚刚的那名女子...是不是六峰的峰主...？”

也不知这句话踩到绫啸风哪根尾巴了，他顿时跳脚道：

“别跟我提六峰那个男人！小柔香说话柔声细语，平易近人，跟那个男人一点都不像！哼！”

男人......

柔香......

六峰的峰主竟然是个男人。

刚刚那个女人，难道叫柔香？

虽然神秘师父总扮男人样，又穿男装的，可舒玖早就知道师父是名女子。

而且师父说话向来都是就事论事。

平易近人的样子......

舒玖不禁想起自己每次想找师父哭诉时，师父就像是提前预料到一般，卡着点消失。

多说两句话师父也不向着自己，反而还得来一顿教育。

舒玖还想问刚才那个女人的身份是什么，却在看见绫啸风的表情时，又有了退缩之意。

可知道神秘师父是谁又怎样，眼下最重要的事，不应该是赶紧提升修为才对吗......

喉咙又涌起一阵血腥味，她心中沉闷，鼻尖忍不住泛起一阵淡淡的酸意。

绫啸风扫了眼还扶跪在地上的舒玖：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真正的强者从不落泪......”

......

舒玖不知道自己在啸风阁里面待了多久。

绫啸风最后那句“惟有朽木不可雕也，若有下次，我便将你逐出师门”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像扎了根一样。

好晕......

舒玖抬头看了眼头顶上的太阳，停下刚走了没多久的步子，站在原地闭眼，缓了半天神。

却终究还是没忍住那股憋了大半天的血，浅灰色的砖地上瞬间被描绘出一朵血花来。

登时一股铁锈味直冲鼻腔。

眼前突然被递来一个素色的帕子，帕子主人的手白净修长，可看起来像个男人的手。

舒玖迷迷瞪瞪地抬起头，就见洛璟华怀里正揣着本册子，一脸平静地正看着自己，眼中一片漠然。

少年的身形被柔和的光边勾勒着，周身那股自带的疏离感也被这光短暂地驱散了些，看得舒玖一时出了神。

这是她第二次如此近距离的打量洛璟华的容貌。

平心而论，这是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脸上的棱角似乎也比原来更加分明，当他垂眸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宛若神祇下凡。

舒玖忽然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云泥之别，她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随即抬起一只手接过帕子。

她扯了扯嘴角，努力扬起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谢谢。”

洛璟华收回手，看了眼她唇角那如腊月寒梅的血迹，别开视线，淡淡开口：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虽然只是陈述句的口吻，却没有丝毫嘲讽之意，仿佛只是旧时友，在谈论平常事。

闻言，舒玖拿帕子随意抹了把嘴角上的血，笑容更盛：

“这不才是一个备战者该有的样子吗？”

她不愿当那块朽木，也不想任人宰割。

既然要做一个真正的强者，那就要经得住时间的考验。

关于魔界的事情她不能操之过急，往后也决不能再轻易落泪......

洛璟华听了神情依旧冷淡，舒玖本也没指望听到他的回应，说完便抽身离开。

舒玖往他的反方向走着，却忽地从耳边灌进来的风中捕捉到了一个“嗯”字。

那个音节很轻。

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细风带走一般。

舒玖脚下步子一顿，一时恍惚了下，适才迈着疲惫的步子继续往前走。

高高束起的马尾被风吹得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却未能遮住她心中的思绪万千......

正当舒玖推开自己屋的门打算进去时，隔壁的迟戎轩冷不丁儿从他自个儿的屋子里蹦了出来，惊喜道：

“你回来啦！我的好兄弟！”

舒玖没有丝毫防备，被吓得浑身一抖，险些膝盖一软，直接跪到地上去。

迟戎轩瞧见她那副要吃小孩的样子，连忙捂脸道:

“我这不是担心师尊会罚你罚的太重，我好及时出场，英雄救美一下吗。”

舒玖早就把自己的外表捯饬得看不出一丝端倪，听了他的话不由地笑了声，走路也变得稍微轻快了些。

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

“等你救我那会儿，我可能早就去另外一个世界了，我累了，你先自个儿玩会，一会儿还得留点精力应对景莲霏呢。”

说完，房门被再次关上。

虽说迟戎轩平时吵是吵了点，但有这个兄弟好像也还不错......

迟戎轩最近对“景莲霏”这三个字尤为敏感，一听舒玖提起这个名字，立马愁成个苦瓜脸。

他左右来回踱步几下，随后又对着墙哐哐一顿乱捶，最后又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没办法，我太有魅力了。”

墙：......

隔天再见到绫啸风时，他依旧是平时作风，看看弟子逗逗鹤。

路过舒玖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还主动问起点心的事来。

舒玖突然有种心里的石头落地了的感觉。

虽说有净身诀在，那染了血的手帕立马就能变得一尘不染。

可舒玖在凡间生活的太久，出于心理原因，还是把那手帕给亲手洗干净了，打算第二天还给洛璟华。

顺手还做了盘春饼，拿油纸包好一块儿带过去。

可谁知洛璟华瞧了一眼那块儿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手帕，没接，反而平静地接过了她手里的点心，语气寡淡：

“我从不收别人用过的东西。”

跟那块儿手帕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说着，洛璟华转身走回了自己屋，并关上了门。

舒玖愤愤地踢了一脚他门前的石子，盯着那扇门像是要盯出一个洞来：

“摆个架子给谁看呢，惯的你！”

她小声地说完，立马解气地快步溜了。

舒玖一边溜，一边笑话自己这怂样简直跟迟戎轩如出一辙。

她光顾着注意她自个儿了，完全没听见在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从洛璟华的屋里传出来的杯子碎裂的声音。

......

舒玖给自己的绿苗浇了水，坐在自己宿舍里的凳子上，望着那块儿手帕愣怔半天。

那是一块儿从表面看起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素色手帕，可摸起来却手感极佳。

和洛璟华这个人一样，低调极了。

当然，除了他的少爷架子以外。

早知道就不接那个手绢了。

舒玖心里窝火。

手帕洗都洗干净了，她又向来节省惯了，没舍得扔，这才把它随手丢进自己的储物囊里，眼不见为净。

突然，房门被人猛地一把推开。

景莲霏风风火火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后面还跟着迟戎轩，一边走，一边解释：

“我都说了，我俩只是兄弟关系，你怎么就不信呢？况且咱俩也没什么吧！”

景莲霏一见到舒玖，便拧起眉头指着她：

“你！”

舒玖瞧见两人，后背往椅背上一靠，两手枕在脑袋底，等着景莲霏的下一句话。

景莲霏见状，快步走到舒玖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刚扬起的手臂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迟戎轩一把抓住，舒玖看戏一样看着他俩，眉头一挑。

迟戎轩抓着景莲霏的手臂，硬气道：

“你够了吧？我和你——”

“你给我让开！”

迟戎轩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景莲霏一掌挥飞出门去，就像扔蹴鞠一样容易。

景莲霏此刻还在气头上，似乎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小声喃喃道：

“我，我...”

一时没有下一步动作。

舒玖一惊：

“迟戎轩！”

她本打算去看一眼他的情况，却被景莲霏一胳膊拦住。

景莲霏不仅拦着舒玖不让她过去，嘴里还在质问她：

“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这关心他？”

舒玖看了眼她挡在自己身前的胳膊，沉声道：

“让开，好狗不挡道。”

这时，门外迟戎轩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没事，别惹她。”

听着似乎是在宽慰舒玖，声音却有点不太稳。

景莲霏瞪大了眼睛又是一愣，随即语气不善道：

“好啊，你们果然有奸情！你居然还说我是坏狗？！我可是掌门的孙女，小心我告诉我爷爷，让我爷爷罚你去思过崖！”

舒玖瞧见门口处颤颤巍巍地伸出一个大拇指，这才抱臂回击道：

“我只说挡我道的是狗，而且你这么缠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的人是我呢。”

闻言，景莲霏那美丽的双眸瞪得溜圆，她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羞愤难当：

“你！狂妄自大！简直无稽之谈！你——”

景莲霏还欲要说什么，已经坚强从地上爬起来的迟戎轩，再次回屋挡在两人身前。

他顾不上自己摔疼的屁股蛋子，跟景莲霏打着哈哈：

“有话好好说，消消气，消消气。”

景莲霏瞧见迟戎轩那怂样更来气了，隔着他望向舒玖，可她的眼神瞅那儿，迟戎轩的脑袋就跟着挡哪儿。

景莲霏气得咬牙，伸手把他的脑袋一按，迟戎轩立刻老实了。

她这才重新望回舒玖：

“哼，提前告诉你也无妨，再过三个月，翎关口的秘境就要开了，事发突然，五师叔明天就会宣布让我和你们对打，目的是为了从新弟子中选出前八名，和其他自愿参加的弟子一块儿去秘境，你明天给我小心点！”

说罢，她转身便打算离开。

许是气极，连舒玖宿舍门还没来的及出完的景莲霏直接猛猛摔在地上，一声娇呼响彻天际。

是被脚下的门槛给绊的。

舒玖一瞧，努力压着自己要翘不翘的嘴角，站在一旁幸灾乐祸。

这可跟自己没关系，就算捅到掌门那也不怕。

景莲霏被迟戎轩扶着站起身来，当下就愤愤地指着舒玖：

“你！”

可她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个什么话来，气得一甩麻花辫走了。

迟戎轩像根柔弱布条似的，也被她一块儿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