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几日来飞雪连绵。
灵台殿内,魏献仪心神不定。
翩翩飞落的雪芒从碧棱窗外慢慢聚落在魏献仪的手中,她漫不经心地看着雪星成絮,以至于殿中那人所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过了好一会儿。
“——神女,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殿下陆蕴不耐的声音响起,这才将魏献仪的神思拉回。
魏献仪将目光转到陆蕴的身上,轻轻嗯一声,算作回复。
她的态度极淡,如同这场天灵降雪,微微蔓延的冷意寒伤修士。
陆蕴心中一凛,明知她无所用心,却不可诉说分毫怨怼。
陆蕴是钟山灵宗授任的呈元仙君。
他的父亲是钟山前任宗主,也就是魏献仪的师尊。
若非师尊亲自领来陆蕴入山门,魏献仪不会相信陆蕴是师尊的后嗣。
从陆蕴的容貌、气度,再到天资、秉性……
总之,陆蕴和前任宗主没有一处相像。
而从前任宗主仙逝的那一年往后,时经多年,魏献仪都再没有与陆蕴有过联系。
一是因魏献仪从陆蕴身上寻不到有关师尊的熟稔;二则因陆蕴恨她。
世态纷纭,道宗更迭。
钟山灵宗却能历修真界四千年不倒,所依所凭,便是靠钟山代代相承的“司天”一位。
凡钟山“司天”,掌星历,探乾坤,为修真界测星、卜算、驱妖魔。
为修真界平洲泗之不宁,立苍生之太平。
魏献仪的师尊,钟山灵宗的前任宗主,是司天。
魏献仪是他在修真界机缘之下找到的传承者,也是司天。
不过因她是钟山灵宗出世以来的唯一女修司天,因而被修真界神化,奉为“钟山神女”。
魏献仪的出现是钟山司天的传承,是修真界未来数百年的灿烂光辉。
然而对陆蕴来说,她却像一片乌云笼罩在他的头顶。
她的出现是噩耗,是困厄,是他避之不及的灾祸。
只因为钟山司天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一旦下一任司天有足够的能力,此代司天就要传授锦衣,归还灵台神殿。将毕生修为结成灵珠,赠与新任司天。
所以当魏献仪继任司天后,没过多久师尊便离世远行。
魏献仪哪有过错。
但陆蕴偏深恨她的出现,怨她的成长,因她痛失亲眷。
所以此后多年,哪怕魏献仪凌然钟山之上,陆蕴也不肯抬头与她一见。
时至今日,陆蕴踏足灵台神殿,魏献仪不必多想就知他定有所求。
此刻灵台殿中,陆蕴抿唇,面色不大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星子随风扑到碧棱窗上,传来一阵“刺啦、刺啦”的声音。
魏献仪没有说话。
她并不想见陆蕴,这一次是陆蕴偏要来灵台寻她。
从五长老广兰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魏献仪也有些惊讶。
但是放陆蕴进来后,他却也说不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听着他寡淡无味、无所用心的话,魏献仪想不失神都难。
更何况,她最近……
“天灵降雪,寒伤修士,神女这几日身体一定很不舒服吧。”陆蕴好似在关心她。
“仙君多心了。”
魏献仪很快回答,却是一个眼神都没往他身上看。
陆蕴仿若未闻,他满怀试探开口:“自神女一跃金丹之后,就再没召见过清心峰诸人。是因为,神女病了,却不想让我们知道,是吗?”
甫一说完,陆蕴便感到有一束冰冷的视线自上方而来。
他忍住由心生出的惊怯,上前两步,踩上了一级玉阶。
“清心峰,是钟山划出的一脉医修。我已查过清心峰的笔册,从前的神女可不会像今时一样将清心峰医修拒之门外。除了神女有不可说之事,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让神女如此行径。”
“长老们从不过问神女之事,这等微末小事自然也不会念在心上。但我承恩于钟山,见神女异态,心有忧心,今一时心急向神女言说,还望神女莫要觉得是我包藏祸心。”
说到这里,陆蕴绷着的面庞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而显露他的心思,正微微颤抖的指骨却掩藏在袖中,始终不敢接触冰凉的空气。
他的胸腔有一股冲动,但也有紧张和担忧。
陆蕴这样同魏献仪说话,被钟山长老知道,是要被驱出灵台甚至是整个钟山的。
陆蕴又添了一句,“我只是太希望钟山无事了。”
他愿钟山无事,却来找了魏献仪。
是想告诉魏献仪,他觉得她对钟山会有不利之处?还是说,钟山只是幌子,他另有所求?
魏献仪掀开眼皮,透过纱幔定定看着陆蕴。
陆蕴的意思她已经很清楚了。
她不知道陆蕴是怎么由清心峰笔册联想到她“病了”,但是陆蕴的来意不善,却也意外地坚韧笃定。
而最重要的是,陆蕴说的没错,不见清心峰医修,的确是因为她“病了”。
并且她的“病症”也许比陆蕴妄自揣度的要更严重。
自半年前渡劫金丹后,魏献仪时常跌入梦魇之中。
若是寻常修士她倒也不会念在心上,可是她是钟山神女,是司天者。
司天者,常清宁静气,怎可以留有那种梦幻玄妙?
师尊有言,钟山司天,一身气运与天道相连,不会有任何梦事。
若有一日,拥梦入怀,那定是天道感召,也就是所谓的“预知梦”。
师尊说过的话从不会有错,这一次也一样。
半年内梦魇层叠而至,魏献仪果真能将它们连成一篇完整的故事。
梦中故事的主人公与她一般,名作“魏献仪”,此界钟山神女。
神女本无心,却对一年轻修士一见倾心。
自此以后,神女不在神坛,而在尘下。
神女爱慕那年轻修士,敬他重他,待他千好百好。唯一的仙草给他,无二的玉令赠他。
可他却在收纳一切好处后,仍对神女不予理睬。
他待神女表面笑音温雅,眉眼含情,实则内里脾性如孤山之雪,高不可攀,令人生畏。
梦外世界的魏献仪看不懂这名为“顾长熙”的年轻修士的手笔。
更不明白为何只要那神女稍一放手,这顾长熙就紧随而上,柔情蜜意。
他实在是将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弄到了极致。
不过若是两厢幸福,魏献仪倒也不必觉得这梦如鲠在喉。
可是呀,在不久的后来,神女于秘境之中得知顾长熙是天道化身,于是一心一意要助他堪破此界。
但神女却没想到,天道化身此界的劫,名为“情劫”。
于是,她在九天之上历经百劫,曾翩立灵台的神女为了心爱之人舍身褪骨,就此堕入尘渊,永无轮回。
这样的故事让魏献仪一直都很不安。
而让魏献仪更为担忧的,是这离奇梦事,就是师尊口中的——预知梦。
不久后,现实里发生的事情足以与梦中重叠。
步入金丹后的魏献仪,为修真界的第一次测星,就遭反噬,伤及身体。
梦中的那位“神女”也是这样。
开篇之初的神女,就是因为测星遭到反噬后,机缘巧合求药之下,才与那“顾长熙”相遇。
这样的巧合,魏献仪说不惊惧是假的。
而这巧合,正是梦中故事走向悲剧的开端。
于是魏献仪避开清心峰医修,故意使自己与梦中故事的走向去往不一样的地方。
她心想,只要没有求药,就不会遇见那让“神女”殒身的年轻修士了吧?
魏献仪的确是这样想的,但陆蕴的出现却让她重新感受到了那份不安。
-
陆蕴仍站在走去灵台的第一层玉阶上。
他的目光从青泽的玉阶上移去看向魏献仪,却只能看到重重纱幔上映着的人影。
魏献仪久久没有回答他的话,像是心虚,又像是不屑搭理。这让陆蕴心中空了一空,却也是为他先前的猜想更添了三分肯定。
陆蕴不知道魏献仪经历了比他想象中要严重的反噬之症,他看到清心峰笔册后,只是下意识地带着偏见,觉得魏献仪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避医者多为病者,凡病者避医,必是藏匿故事,不敢示于人前。
陆蕴于此看到了机会。
似乎钟山神女的秘密近在眼前。
他很快收回视线,脚下踏足的第一层玉阶似有某种神秘力量,让他的小腿发热。
于是他壮着胆子踩上了第二层。
绷紧的心在足尖顿落的那一刻放松下来,陆蕴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神女……”
他想说:神女,你在害怕吗?你也会怕吗?
可是话没能说出口,一道灵力袭来,将他打落玉阶。
霎时纱幔飞舞,翩跹烂漫无比。
陆蕴皱眉,咳出了一口血。
才勉强撑起身体,就听到魏献仪轻轻的声音响起。
“不过是我钟山的一位挂名仙君,至今还未结丹。修为之事尚不能自理,又为何要分神肆意猜想旁人之事?”
字字句句戳中了陆蕴心中的痛处。
他最难忍受的就是在旁人口中,一提起他的天资,就会敛色失笑,说什么他不像前宗主的后代。
至于挂名仙君,这亦是陆蕴难言的酸苦事。
因前宗主的功德,陆蕴被授呈元仙君,但其修为仅达筑基。
修真界从没有过这样名不副实的仙君。
而今魏献仪是将这两样事情一齐化作刀柄,往他心口上扎,一刀不够还有另一刀。
魏献仪站在灵台最高处,挑开了轻薄的纱幔,眉目冷淡如星,明知陆蕴一腔恼火,却偏要再问一声:“我可有说错?”
陆蕴咬牙,眸中沾染上三分怒气,他冷笑:“神女是天降之女,怎会有错?错的都是我们这些凡俗修士。”
“此处只有你一人,不必攀扯他人。在此若说凡俗修士,那也仅你一人而已。”魏献仪道。
魏献仪不安,却庆幸。
庆幸发现她隐藏反噬之症秘密的人,是陆蕴。
陆蕴啊,是一只能够被轻易挑起怒火的小兽。
魏献仪也能轻易地令他紧闭唇舌。
魏献仪自在淡然地看着陆蕴,对方也不甘示弱,擦去了唇上的血迹,目光愤恨地瞪着她。
一道淡红在陆蕴唇角处随着他的嘴巴张张合合而散开。
“神女难道不觉得自己失态了吗?”
“他们都觉得我恨你,所以多年以来不愿见你。孰不知,是你嫌我在先。你从不会像今日这般,对我说这些话。”
陆蕴忽地一笑,褪了怒气,显得他乖觉一些。
“你对我动气,与我言说,是否是因为我猜中了你的心事?”陆蕴直截了当地问她。
魏献仪点点头,声音也轻:“是。你说得正对。”
可当她如陆蕴所期待的那样摆出坦然淡定的姿态后,陆蕴却难以接受。
他不明白为什么魏献仪还能这样漫不经心。
他已经抓到了她掩藏在整个钟山灵宗面前的秘事,她为什么还能如此轻易言辞。
于是沉着脸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蕴还没有发觉自己的喜怒正被魏献仪牵引着。
对方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她的面庞像是凝了层看不见的薄冰,又像是戴了一张假面,使陆蕴没法一望看穿。
魏献仪动了动眼睫,灵台上细碎的微光便沾染在她的眼睫上,一颤一动,皆是温色。
她将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咽下,因为魏献仪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在她的预知梦里,没有陆蕴的存在。她想到,或许从她避开清心峰医修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世界的现实走向就与预知梦不相同了。
见魏献仪久久不开口,而眼看天外星起,灵台神殿的门禁期将到,如若陆蕴再不能将此行的目的说出,恐怕不久后将会被禁制逐出神殿。
他的眼睫微颤,心焦如焚,“我知你看不上我,但若我一味发狠,不管不顾地将你的可疑行迹告知长老,到时你也什么都瞒不住。”
说着,陆蕴不由放软声音,几近哀求,“我会为你保守秘密,只盼你能念在父亲的情面之上,对我宽宥一次。”
这时,魏献仪瞧着陆蕴才觉得顺眼许多,她问:“你有何求?”
“我想让神女领我去参加修真大会。”陆蕴顿住,又道:“那里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值得我取回。”
魏献仪思考了一下,“这一届的修真大会,是在……”
“云洲天华城。”
陆蕴迫切接上她的话,“修真大会钟山没有我的名额,因此我需求神女带我前去。”
“你是钟山神女,无人敢阻拦。”
乍然听到“云洲天华城”,魏献仪觉得心惊不已。
在预知梦里,那个所谓的“天道化身”,在此间道界成名的第一战就是在“云洲天华城”。
想到这里,魏献仪竟笑出声来。兜兜转转,还是要她遇见“天道化身”。
只不过预知梦里的媒介是清心峰医修,现实之中变成陆蕴而已。
她明明是钟山神女,却逃不开被早已谱写好的命运。
何其可笑。
陆蕴不知魏献仪为何发笑,心中正担忧魏献仪会否接纳他所说,就听魏献仪道:“不日之后,我会亲自带你去。”
正当他将一颗悬心放下,灵台神殿的禁制乍起,将陆蕴逐出了殿中。魏献仪也不管他。
既然怎么样都没办法拒绝与那“天道化身”相遇,那不如让魏献仪做那个主动之人。
她应承陆蕴,就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天选修士,值得天道操纵所有人,只为了让魏献仪助他度过此界情劫?
天道,掌控天地,世间法则。是她自小耳濡目染,奉承至今的圣谕。
可是一朝得知她是天道笔下的牺牲品,魏献仪不甘。
天道。
天道啊……
师尊明明说过,她才是那个离天道最近之人。
何来什么天道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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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寻个道侣了》
朝映绮修炼遇到瓶颈。
好在师尊出关,召她前往,为她指点迷津。
师尊端庄矜贵,如皓月清冷。
夜谈。
纱幔垂下,师尊微微侧脸,语声踯躅:
“朝朝,也许你该寻个道侣了。”
情劫不渡,何以登仙?
她轻声应好。
朝映绮下山一趟,回来的时候她身边多出一个容貌昳丽的少年。
山门前,师尊见少年与她耳语,登时拂袖离去,留下一道清绝背影。
后来,她带回来的少年是魔修,师尊要将之斩杀。后院起火,朝映绮夹在中间,祸及己身。
她前往瑶宫疗伤。
初时,仙尊兰渊温雅如玉,后来发觉他似小人惯会口蜜腹剑。
朝映绮想离开。
瑶宫落雪,亲耳听她说要走,凝望她许久,兰渊说:“我不允。”
兰渊在她药中入毒。
旧伤未愈,又病弱在身。
朝映绮知道他不是故意要她丧命,但,结果如此。
重生后,朝映绮有三件事要做:
一、报恩。
救她的是一位自称是仙人的仙人。
二、避开一些人。
主要包括:师尊、容猗、瑶宫那位,其他的等她遇到再说。
三、好好修炼。
但是针对第一件事和第二件事,朝映绮遇到一个难题。
“仙人我啊,想要你联合魔宗与道界,共创修真界的美好未来。就先从去云极仙门,说服云极掌门创立仙盟开始吧!”
问题是,云极掌门,是她师尊。
“可以换一个吗?”
“唔,那就去魔宗问候魔尊!”
师尊曾说,魔修容猗是魔尊座下护法之一。
“可以……?”
“不可以!”
后来,大家都知道她活了。
*小剧场:
“朝朝,是我想做你的道侣啊。”
师尊低下身姿,声音涩然。
魔修撞见这一幕,倚在门前,冷笑。
仙尊离开殿中,研究起情蛊。
朝映绮扶起师尊,对魔修招了招手,还有一个走开了,她没管。
她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过了半晌,
“为师可以等。”师尊望着她。
“我会努力的。”魔修少年下定决心。
兰渊折返回来,捻着情蛊,“我先种下,你随意。”
仙人单手扣6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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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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