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长熙说完那番话，心中就已经开始后悔。

魏献仪最厌恶他顺从天命，遵循所谓注定之事，她最后给他己会，可他还是选择向“注定”二字妥协。

顾长熙以为魏献仪会恼，以为魏献仪会继续待他冷淡疏离，却不想听到魏献仪轻笑一声。

顾长熙说不出她这笑容里的含义，总之绝不会是应允首肯他的回答。

但是这段令人不快的插曲，在魏献仪看来，似乎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而顾长熙也不想再为究竟是顺应天命、还是逆天改命而头恼。

他心中当然明白此事只是暂时搁置，而非到此为止。

只要顾长熙日日缠靠魏献仪，早晚她会忍无可忍，然后与他重提此事。

谷织兽从魏献仪的小臂上，跳到魏献仪的肩头，只要她稍一低头，面颊就会触碰到喜常的柔软毛发。

魏献仪示意顾长熙离开，她也兀自跟着灵蝶前去寻找广兰。

顾长熙不愿离开，跟在她身后，魏献仪也不在意。

灵蝶扑闪着轻薄翅翼上下翩飞，随着一道流光划过空气，灵蝶化作一团灵气就此消散。

它将魏献仪引到了云洲天华城周边的山里。

这里墨绿深重，一眼望去，虽有多处地方被浓厚的阴影遮蔽，但阳光从云顶倾泻，化作一道道光柱从树叶枝条的缝隙里投下光亮，因此不显幽森可怖。

唯一让魏献仪感到突兀的，是身后的来自顾长熙的一声脚步。

魏献仪垂了垂眼，眸中的厌弃神色毫不遮掩，好在顾长熙在她身后，无法瞧穿这些。否则顾长熙又得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在山中行走没有多久，魏献仪就听到从某一方向传来的广兰轻快欢悦的一声：“师妹！”

等到魏献仪回过头，广兰瞧见果真是师妹，欣喜魏献仪终于出关，于是上前两步轻快来到魏献仪的身边。

“师妹，终于见着你了。你今日出关，我因有事在这里耽搁了，所以未能及时去见你。”广兰说道。

魏献仪朝她笑了笑，“所以我来寻你了。”

广兰心中欢喜更甚，她另有一事要告知魏献仪，但眸光忽地瞥见在魏献仪的斜后方僵硬站立着的顾长熙。

广兰愣了一下，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起六日前夜雨之中，顾长熙请她向魏献仪带句话的情形。

她当时自然拒绝，因为师妹不想就是不想。

如今瞧着顾长熙做低伏小，甚至有些痴缠魏献仪的模样，广兰一阵惊异，她竟不知师妹是何时与他有此瓜葛。

顾长熙看了广兰一眼，向她问声好。

广兰勉强应下，就向魏献仪说道：“师妹，你可知道我们在此处山里发现了什么？”

说这话时，广兰因激动而面色隐隐发红。

魏献仪心生疑惑，她看着广兰模样，料想定是寻到了宝贝。

不等广兰向她言说全部，就有一人慢腾腾地从不远处的阴影底下走了出来。

魏献仪听到那人的脚步一轻一重，她从没听到过这样的脚步声，于是偏过头看清他的脸，竟是陆蕴。

与陆蕴最后一次相见，还是一个月前他们刚到云洲天华城的时候。那时候陆蕴还有话要同魏献仪说，但是魏献仪不待见他。

后来又有诸事发生，魏献仪就再没有见到过陆蕴。

此次见他，魏献仪心中有些意外，但又不意外，毕竟钟山没有撤离云洲天华城，陆蕴大概率也会在这周围出现。

许是修为提高了，心境也随之转变。

这次与陆蕴相见，魏献仪察觉到自己对他的态度没有了从前的不耐、轻视。

魏献仪是她师尊的传承者，陆蕴则是身上流有师尊血脉的后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本不该相看两相厌，因为他们两个是这个世上与钟山前任宗主关系唯二亲密的修士。

陆蕴不该恨她。

魏献仪也不应嫌他不配。

广兰敏锐觉察出酝酿在魏献仪与陆蕴之间的奇异氛围，她不出声，只默默在一旁看着魏献仪向陆蕴走去。

然后剩下身后的广兰与顾长熙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有种独特的东西在吸引着魏献仪上前，顾长熙发觉不对，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广兰骤然持剑拦住。

广兰也不看顾长熙，只压低声音同顾长熙说道：“你别打扰师妹，陆蕴手中有陆师伯留给师妹的箴言。”

顾长熙听完，心底升起讶异。

能让钟山的广兰长老称为“陆师伯”的，也唯有钟山灵宗的前任宗主，也就是……

他的目光垂落在魏献仪身上，那是魏献仪的师尊。

魏献仪站在陆蕴身前约莫还剩四五步时，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将手掌缓缓展开在陆蕴眼前。

即便广兰说得声音再低再小，魏献仪也听到了关键。

她在心中措辞，想着以陆蕴从前的性子，不一定会乖乖将师尊留下的箴言给她。

所以魏献仪要诚恳，再诚恳一些。

可是陆蕴似乎与她有同样的感触，很快将一颗灵石放在她的手上。

陆蕴找到父亲留在此世的神秘空间，看到父亲留给他与魏献仪的东西，听到他交代他们的事情后，从前闹得不愉快的一切事情都烟消云散。

陆蕴想了想，哑声向魏献仪道：“这就是我来云洲的目的。”

“如果你当时告诉我，我绝不会拦你。”魏献仪握紧掌心灵石，师尊留给她的千百言语在她的心海中一一闪过。

伴随着师尊的一字一句，魏献仪想到自己弱小的时候，想到初学修炼的那时，再到后来她能测星为师尊分担忧虑之时。

种种皆为过往，唯有此间情义是真。

魏献仪垂眼，眼睫覆下的一片阴影遮住她眸中浓重的伤痛。

“我从前厌你，妒你，也恨你。”陆蕴忽然笑了一声，释怀道：“但是现在不会了，以后也再也不会了。”

他说完这些话，汹涌的情绪一下子找到宣泄口，陆蕴的眼角酸软，他大步越过魏献仪向前走去，再不会回头。

魏献仪也很快在广兰的陪同下重新回到了钟山驿馆。

在山中徒剩下顾长熙一人，他还在回念魏献仪离开时既柔软又坚韧的神情，他想他大概知道了唯有她的师尊能让她如此动容。

顾长熙准备离开此处，回到长圣剑宗所在的驿馆，他想传书给晏师兄，他想知道更多的关于钟山灵宗前任宗主的故事。

人声歇下后，只剩下顾长熙一个人的山里忽然静到极致，隐秘的虫语鸟声，统统都消失不见。这座山好似时空凝固了一般，静谧到诡异。

直到一片暗色雾气层叠涌起，伴随着雾气而来的还有一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