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长熙

青年在谢琛身前停住脚步,他掀开眼睫,眸光清冷绵长。

他问:“二师兄,喜常何在?”

喜常是青年精心饲养的谷织兽的名字。

谢琛刚想对他笑一笑,告诉他那只谷织兽就在身后,正缠着年轻女修不放,却见他的师弟挑起手中长剑。

青年的声音冷如碎玉:“大师兄说,你将喜常带出城,想要将他的灵丹剖出。这是真的吗?”

闻言谢琛眨了眨眼,笑容略显生硬,“顾师弟难道要为一只灵兽打杀我?那原本就是一只专为你准备的灵兽,早剖丹,晚剖丹,你来剖丹,我来剖丹,又有何不同?”

顾师弟的剑听此言后瞬间拨离剑鞘,剑影冷光映入谢琛眼中。

“我同你说过,我从没将喜常当作用来取丹的灵兽相看。我饲养它许久,不是用来为谁取丹的。”

谢琛愣一愣,下意识想问:“谷织兽不用来取丹,用来做什么?”

但他没问出口,因为不合时宜。

谢琛见他认真起来,也不再与顾长熙玩笑说辞。

他转身,往身后瞧了瞧被广兰遮住的魏献仪。

“师弟,你的小兽喜常在那位仙友的怀里,粘着央着贴着亲近人家。”谢琛笑说。

顾长熙顺着谢琛的视线看去,见到一位半掩面容的年轻女修。

他挽起长剑,正想上前询问究竟,却忽然听到魏献仪说——

“它丢了。”

语调微微上扬。

广兰愣了一拍,才慢慢将魏献仪显露在人前。

“它早不在我手里了。”随着广兰的移动,微光末影使得魏献仪眼前一亮。

她缓缓抬头看向谢琛口中的“顾师弟”,微光照在她的面上,如雪色浮落,将她的面容衬出玉白柔色。

魏献仪抬眼看了看顾长熙,朗目疏眉,玉致无俦。

她看他的眸色渐深。透过顾长熙的这幅身躯,魏献仪不得窥见他身后的任何一丝气运。

这让她愈发肯定,眼前的他和预知梦中的他,是同一人。

看着对方回过神,然后语声急切地问魏献仪:“丢了?怎会丢了,仙友可知它蹿去了何处?”

兴许是错觉,顾长熙总觉得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格外久。

可一旦他回看过去,魏献仪就轻轻移开了视线。

她没有回答,却将目光重新投注在谢琛的身上。

顾长熙的注意力也由此被吸引过去,看着谢琛,“二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见此情形,谢琛亦不曾想到,那原先分明粘腻着魏献仪的小兽忽地消失了。

他顿住,回首去看魏献仪。

见她面容清艳,神情也自然平淡,谢琛心里一时不能拿捏究竟,就想与魏献仪说上一二。可他与魏献仪之间夹隔着广兰,没有广兰,也还有方才上前两步的顾长熙。

总之,他与她绝无亲昵耳语的可能。

很快思量过后,谢琛向顾长熙再三担保,“首先今日我绝没有斩杀它,所以喜常活着这一点还请顾师弟放心。其次,小兽是与我们一道时丢了的,我必会为师弟寻回来。”

末了,谢琛又添道:“还望师弟宽心。”

眼看寻小兽喜常无望,顾长熙心下决定回到长圣剑宗所在的驿馆,向晏师兄求助。至于谢琛谢师兄……

他垂眼,敛去眸中神色,向钟山的两位拱了拱,再不管谢琛,折身离去。

顾长熙明显负气,偏谢琛不能察觉,反倒笑话他师弟为了只小兽急得焦眉愁眼。

广兰扫了谢琛一眼,见他格外意气飞扬,毫无愧疚之心。她将想说的话压低,在魏献仪耳边轻道:“师妹,咱们还是离他远些吧。总觉得他很是不要脸皮。”

魏献仪闻声,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然后轻轻嗯一声。

广兰就此向谢琛主动提出分道扬镳:“既然谷织兽已丢,那就再与我们无关了,谢道友见谅,我与师妹先行一步。”

话落,广兰就领着魏献仪离开,而谢琛自然不会有任何阻拦的理由。

他还特意偏过身子,让魏献仪从他身前走过。

“琛送别神女,愿神女大人一路无虞。”

谢琛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发笑,如此言说。

她们虽从未提及魏献仪的身份,但也从没有刻意去遮掩,谢琛猜到也不奇怪。

如谢琛所言,她们到达钟山驿馆之前,确实是一路无事发生。但是走到驿馆门前,广兰亲眼看到谷织兽从魏献仪的云衣里冒出了一个头。

毛茸茸的脑袋披负淡紫,谷织兽蹭了蹭魏献仪的小臂,然后蜷缩在她的怀中,一动不动。

广兰愣住,向魏献仪看去,“方才它不是丢了吗?”

魏献仪有私心藏匿谷织兽,也知道广兰不会多心,因此只向广兰轻描淡写解释一二,最后与她说:“此小兽我会亲自交由长圣剑宗的顾道友,五长老不必忧心。”

广兰颌首称好,从粱上挑下纱灯,护送魏献仪去到住处后才折返离开。

早在谢琛自报家门的那时起,魏献仪就知道她手中谷织兽的主人,就是她的预知梦中的那个“天道化身”,是那个名为“顾长熙”的修士。

所以魏献仪一直在等他,等他来与她相见。

而当现实中的顾长熙踏着微莹而来,魏献仪将他与梦中人的身影重叠。

她从没有这样肯定过,终有一天,她会在天道的催动下,如梦中一般将金丹剖给顾长熙,将神魂交给普天世界。

魏献仪轻轻抚上丹府,这其中绽放的光芒是她在千千日月中的凝炼而成,也是师尊在此界留给她唯一的传承。

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交给旁人呢?

哪怕对方是在云端执笔,是那个让众生修士不可违逆的天道,也绝不可以。

-

天色暗沉,弯月高悬夜空。

谷织兽伏在魏献仪的小臂上酣睡。

它对她似乎过分亲近了。

魏献仪放出一息灵力,正对案桌的窗子“吱呀”一声打开了。

月光透过层云,毫无障碍地散落在桌角上。

魏献仪将谷织兽慢慢放下,双手交叉,指节参差交错,在月下阖眼沉思。

约莫东方将明时,谷织兽突地一下从桌角处跳了起来,一个不小心,就摔到了地上。

淡紫的毛发随意卷了几下身体,就顺着魏献仪的小腿往上爬,然后一屁股坐在魏献仪的怀中。

不知为何,它此刻躁动难耐,四只小爪扶着魏献仪的手臂,焦灼惊惶地捉弄她

“你再闹,我便将你送还给顾长熙。”魏献仪睁开眼,看着谷织兽的目光稍冷。

它果然听得懂人话,在一瞬间萎了精神,暂时没敢再发出吱吱的闹声。

不过没能维持多久,在几息过后,谷织兽不仅叫闹,还在案桌上直打转。

魏献仪察觉到外界生出异动,但她没放心上。

直到天外的一剑,带着冷露寒霜,将她身前不远处的窗柩打散。

剑身尚留有清影剑气,剑主就在不远处。

谷织兽被吓得炸了毛。

魏献仪提起谷织兽,当即退出房内,来到房外不远处正秋花烂漫的花庭。

朦胧氤氲的雾气在她眼前浮浮落落,魏献仪顺着花庭铺设的地板走去,想要在视野较为空旷地方找到那个袭击者。

谷织兽叫的凄惨,声音哀哀的。

魏献仪考虑了一下,就将它藏在花叶厚重的一丛秋花里。

她退到花丛后,忽地见到冷扫而过的剑光,魏献仪当即确定了袭击者的方位所在,折下一枝花,朝着那人直直斩过去。

秋花带着冷香,无骨似的倚靠在来者的脖颈处,微微的清气传入他的鼻翼,面对这样的柔软,他竟是一动不敢动。

橘色的秋花看似无害,实则每一瓣花片都被灵力打磨得锋利无比。

他只要稍一动作,就会伤到自己。

他背对魏献仪立于雾中,手上趴着才找到的谷织兽。

顾长熙来这里的时候,并未提前探听清楚这里的主人,所以一剑直接破空而去,因为不论是谁带走了喜常,都需得受这一剑灵波。

可他现今被擒住了手脚,顾长熙才有时间细细思考,在云洲天华城中另一座驿馆中,居住的究竟是什么人。

不必等到他想明白,魏献仪率先开口问他,“那窗柩是你打破的?”

听到这平和沉静的声音,顾长熙默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嗯一声。

他的眼睫自然垂落,覆下一片阴影,掩住眸中深色。

因着魏献仪再没有开口,顾长熙擅自做主,他伸手抚过肩上垂着的凌厉秋花。

他的动作又轻又小,收手时,指腹却仍被划出一道伤痕。手指上滴落的鲜妍颜色,顺着花枝一路向下,直到与魏献仪执花的指节相触。

不过最后还是没能碰到。

魏献仪先它一步松开了秋花。

若说原因,那就是她也认出了顾长熙。

魏献仪想不到他会寻谷织兽寻到此处,她原是想着日后借谷织兽来试他一试。

或许先前谷织兽的急促叫唤就是在提醒她,顾长熙来了。

说来也奇怪,她明知顾长熙是个会在将来令她身死神灭的危险人物,却仍不曾有忧患感。

此刻他站在她面前,魏献仪也不觉恐惧忧虑。

是因为,在天道的笔下,她本就该做一个爱她而非惧他的人吗?

顾长熙转过身,他一手掐着谷织兽的脑袋,然后弯腰,另一手捡起地面上的秋花。

天将明,月越小。

稀薄的光线透过轻雾照在顾长熙的脸上,见他神情,魏献仪料想顾长熙有话同她说。

他想说,但是魏献仪一定要听吗?

“罢了。”魏献仪轻道。

顾长熙伸手递出秋花的动作一顿。

“并无什么大事,你走吧。”

闻言,顾长熙将目光从盛开的花上移开,也避开魏献仪的视线。

“我非故意坏了神女的窗棂。”

清清淡淡的声音在逐渐散开的雾里响起,同时还有一道低微的小兽轻喃。

顾长熙早想明白了她的来历,一声“神女”透着疏离。

魏献仪只嗯一声应答,不打算与顾长熙多说一字一句。

许是她这般犹若冰霜、胜过寒雾的态度,顾未晞沉默许久,静心后低声一唤,紧制在窗棂的长剑受召而来,倏地飞落手中。

此刻长剑与花枝一齐在握。

顾长熙将谷织兽提到魏献仪眼前,谷织兽张牙舞爪,顾长熙念了一声咒,它就歇了力气,无奈照旧温驯爬上顾长熙的肩膀。

顾长熙向魏献仪垂手恭拜,“小兽无知,望神女宥恕。”

他不曾怀疑是魏献仪私心留下谷织兽,只当是喜常贪玩,毕竟这样类似的事情也曾发生过。

“既无事,就离开吧。”魏献仪思量说道。

在花庭附近歇息的钟山弟子早就听到动静,有的甚至已知道是何人发生了何事。多半是碍于魏献仪在此,才没敢一拥而从房内出来看热闹。

若不快些打发走顾长熙,不久天明,让五长老广兰得知,魏献仪就需得向广兰做一个交代。

隐去谷织兽这个麻烦精的行踪,是她的不对,顾长熙找上门来却也未必都是对的。

毕竟他不惧天高,凌然一剑闯入钟山驿馆。

说得严重些,就是蔑视钟山,处理不好就成了钟山与长圣剑宗两个宗门之间的大事。

魏献仪从不希望闹到这种地步。

因顾长熙久未答话,魏献仪不禁抬眼看他,却见他正在她面上瞧着什么。

魏献仪察觉到后,抬手揉开面颊上沾染到的一星冷露。

顾长熙这才朝她颌首,“神女……”

他有一句话,很想对她说。

尤其是在此刻东方欲晓,略见熹微。

但他开口,却心生犹豫,最后魏献仪朝他示意,折身离去,顾长熙也没能说出口。

因为她对他下了逐客令,他需得遵从。

因为她是钟山神女,万古九州,唯此一人。

天放光芒,魏献仪站在锦簇的花堆里。

她修长莹白的手指越过颜色浓厚的墨绿枝叶,然后随手捻下一朵秋花,是明艳橘色,看着生机充沛。

魏献仪将它掐在手心,拭去一手的冷露。

顾长熙引剑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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