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我的头在哪里……”一个飘忽不定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过来了。

那身形少了个脑袋，上身**，下身穿了一条绸裤，早就破旧不堪。脚上倒穿了一双皮鞋，左右两脚的鞋子都张开了“鳄鱼嘴”，露出满是泥泞的脚趾。

“你们看见我的头了吗？”无头鬼晃晃悠悠，看似随意的一抓，就抓住了雷鬼的尾巴。

雷鬼瞬间变出板斧，朝无头鬼劈去。

无头鬼被从中间劈成两半，左半边身体缠住雷鬼，右边往红衣女鬼单脚蹦去，左手和右手的手心竟同时生出一张满是尖牙的嘴：“你们看见我的头了吗？”

“卧槽！”雷鬼抓起无头鬼的左半边一扔：“鬼吓鬼，吓死鬼好吗？”

红衣女鬼嫌恶地说：“万人坑里爬出来的，一大批呢，最好别招惹。”

这时，两张嘴又一起真诚地问：“你们看见我的头了吗？”

“伯伯，请问这个是你的头吗？”重凌双手捧着一个骷髅头，站在不远处问无头鬼。

“我的头，我的头！”听到有人问话，无头鬼身体迅速合二为一，左右两只手各睁开一只眼睛，往重凌蹒跚走去。

重凌早通读过《百鬼录》，知道这无头鬼不会平白伤人，甚至会帮助帮它找到头的人。她压住心里的不适，迎了上去，还帮着无头鬼，将那骷髅头比画着，装了上去。

雷鬼和红衣女鬼早消失了，开玩笑，阴间不能惹的榜单上，无头鬼排名第六，对厉鬼们来说，打打架松松筋骨不怕，关键无头鬼打又打不死、讲又讲不清，十分烦人。

无头鬼双手处发出欢呼声。安上头后，前后左右摇摆发出了一阵听着让人倒牙的嘎吱声。

等它停下来后，那骷髅头脸部开始发出蔚蓝的光，光亮过的地方，逐渐长出了丰盈的肌肤。光亮爬过它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俊秀的脸庞，停留在了颈部。

重凌惊讶地张开了小嘴，半天没合上。

这回不能叫无头鬼了。它直起身躯，晃了晃头，朝重凌挑眉微笑：“吾叫赵通。”

“赵伯伯！”重凌清澈地喊了一声，和赵通交换了名字。

“哈哈哈，好好！”赵通朗声长笑：“没想到我赵通还能重见天日！”

没有头的时候，赵通一直是浑浑噩噩的，只想找到自己的头。万人坑里煞气重，又被上古阵法镇压，众鬼日复一日在坑里厮杀吞噬玩拼装游戏，属它还有些气运，趁着中元节封印有些松动，钻了出来。

赵通打量了自己，又看了看重凌，说：“走，伯伯带你去转转！”

找到了头，它开始恢复神智，虽然年头太久，记不太清自己为何丢失了脑袋，但刚从万人坑里一路过来的记忆回到了脑海中。

“吾刚过来的时候，听说有鬼王在宴请宾客，你是否愿意同去？”

赵通讲话有点文绉绉，幸好语速不快，温和低沉的声音敲在重凌耳边，让人心旷神怡。

重凌自小在观里受道教典籍熏陶，对古语也接受良好。

她冲赵通点了点头，望了一眼赵通，从身后的小布袋里取出仅有的一张白纸，几下叠成一袭长袍，问了赵通的生辰八字，引雷火把披风烧了。

等白纸燃尽，赵通肩上倏地套进了一身崭新白袍，他高兴地展了展，扯了扯领口的盘扣，又撩起袍子看了看破旧不堪的裤子。

“今天没多带。”她解释道。

“够用了，这衣袍吾甚是喜欢！”赵通向重凌拱手道谢，双手互握胸前，左手在外，慎重地向重凌深揖到底。

赵通刚弯下腰，重凌只感觉从他身上流出一道金光扑向自己，金光绚烂耀眼，有意而无形，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九阴之体，对世间万物的各类能量十分敏锐，可能也无法捕捉到它的踪迹。

由于体内阴气过重，重凌自小浑身上下疼痛不堪，饱受疾病折磨，直到修炼九重雷霄法小成后，引天雷淬身才使阴阳有所平衡，又接二连三地用秘法药浴，体质才有了改善。

那金光一入体内，暖洋洋地，重凌的伤势一下见好起来。连一开始的焦躁也平息下来。

这神奇的能量仿佛有灵智，凝成了一粒小金豆子，闯进重凌的下丹田，被吓了一跳。

小金豆也算见过世面了，就算是神仙体内的紫府，从它的传承记忆里，也是见识过的。

修炼可是个苦活，哪怕磨练心志、追寻大道，每位修行人所处的环境、对道的理解和探索、个性亦是不同，这也造成内丹田的模样是千情万景。

有烟雨朦胧云卷云舒的；有苍茫寂寥遗世独立的；有一间房一蒲团半杯清茶的；还有画栋雕梁精美绝伦的……

然而这小小的身体藏着大大的力量。

金豆子被丹田内的雷雨猛烈地揉了好几下，躲到一边才看清：

重凌的下丹田里，时晴时雨，狂风暴雨时雷声轰隆，乌云紧搂住天空；闪电划破天际时，又将天空照亮，显出一幅彩色的太极八卦图来。

那阴鱼呈灰色，由无比纯粹的阴气形成；阳鱼现蓝白色，充溢着雷电的阳刚之力。两条鱼活灵活现、头尾相合，虽闭着双眼，却也显出惬意的神态来。

太极八卦图高悬，透着亘古不灭的神秘，金豆子使劲蹦了几下，也没蹦进八卦图里，停了下来，降到丹田底部安静地倚着。

“赵伯伯，鬼王为何要请客？”重凌又看了一眼赵通，能感觉到赵通的修为比红衣女鬼的要高一些，但还是没有发现它的鬼核，也无法判断它的等级。

要知道鬼怪修炼升级后，就会在胸口处产生晶核，这晶核是鬼力的结晶，一般都是黑色的，根据鬼怪的等级不同，鬼晶的大小和纹路不同、蕴含的能量精纯度不同。鬼怪们可以用鬼晶修炼，同时鬼晶又是鬼界的流通货币之一。为了鬼晶大打出手的名场面那是屡见不鲜。

鬼怪等级共分为五个等级。第一级是小鬼，第二级是厉鬼，第三级是鬼将，第四级是鬼王，第五级是鬼帝。再往上修炼就隶属于鬼仙，不再属于“鬼怪”一类了。

小鬼们刚升级成厉鬼时，形成的鬼核只是一个细小的晶胚，鬼怪入门简单，只吞噬一定量的阴气或血食就可以成为初级鬼怪。但初级鬼怪的鬼力打磨不够，形成的鬼晶上面凹凸不平，黑暗晦涩，晶核上也只有浅浅的一道标记。

重凌前面遇到的雷鬼和红衣女鬼，已成为厉鬼多年，鬼晶上不仅有清晰的一道痕迹，隐隐还有要晋升的征兆。

不该想的可以想，不该问的不能问。重凌不再打量赵通，静静等待赵通回复。

“吾倒不认识这劳什子鬼王，不过都是鬼王了，自然想随心所欲了。”

赵通凝神四顾，眼下一片荒凉，又问：“小友，不知现今是何年月？”

重凌解释了一下，赵通方明白，离它埋骨之时已万年之久，一时间感叹万分。

正要出发时，赵通忽然捂住胸口，原本就苍白的脸一下变得寡白，刚凝实的身体又有要崩溃的迹象。

“小友！”赵通痛得不断抽搐，原本高大的身形蜷缩成一团：“我恐怕不能陪你去了。”

“赵伯伯，你怎么啦？”重凌看着有些不忍。

赵通装上没久的头咔嚓一声摔落在杂草地上，乌黑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说什么。

重凌往前一步，停了下来。

那蜷缩的鬼影却伸展开来，摊开右手，手心现出小乌唇，与那头上的嘴唇同步张合，发声回道：“小友，吾之身体尚在万人坑里，吾不能离开身体太久，今日小友助我寻到头颅，往后必有重谢。”

完整的身体是鬼怪成神的关键，这是每一个鬼怪都清楚的事实。能顺利找回骷髅头，恢复神智，于赵通往后的修炼大有裨益。

重凌想了想，引了一丝纯阴之气，捏成一团，弹到赵通嘴里：“好吧，赵伯伯，你先去找身体吧。”

又取出一沓护身符箓：“这是阴气制成的符箓，一贴就能用。”

地上，乌黑的嘴唇吞咽了一下，变得红润起来。

赵通先将符箓掖进长袍，又抱起自己的头，顾不得卡到脖子里，从头上揪下三根头发，递给重凌，郑重地道：“后会有期！”便隐去了身形。

重凌告别赵通，准备去鬼王那边“开阔眼界”，闭目屏气感知了一下，便往村落外的乱葬岗走去。

没过一会，一道修长飘逸的身影出现在刚才打斗过的地方。旋即又迅速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无人的小山村里，经过了几只野鸟，叫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开始下小雨了。

卧倒的那只小蚂蚁，终于抖了抖触角，翻过身来，快速往家爬去。

之前开溜的小动物们，还记着自己巢穴里储备了大半年的食物，三三两两地又回来了。

黑暗中，乱葬岗上鬼影幢幢，浓绿色火焰规律地闪动，倒像是在列队欢迎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