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之上有一无名道观,山上风隐林间,一派清幽寂然。
天色微明,鸟雀惊飞。
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背着一把桃木剑,肩上挂着布包,轻盈走在山间小道上,桃木剑柄上用红绳串起六枚铜板做了剑穗。
被晨间水气打湿的小路略有些泥泞,稍不留神便会弄脏鞋面,但年轻人却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年轻人已是青年身量,看着约是十**岁的年纪,头上梳着道髻,插着一根桃木簪子,青衣洗得有些发白,但他身上却看不到穷酸气,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睛很亮很有朝气。
“旧时,你该下山寻自己的道了。”昨日,陈旧时师父于半醉中恍然一悟。
他师父清俊非常,满头鹤发,一举一动都仿若不染尘世的神仙中人。
今晨陈旧时便带着一柄桃木剑,两套换洗衣物,三个荷包被赶下了山。
行至山脚,陈旧时抬头向上望,道观隐入苍翠之间,寻不到踪迹。不知道为什么,陈旧时似有所感,好像这次走了,回来的时候便已是物是人非。
果然是安定太久了,真没出息。
陈旧时摇摇头,然后从荷包中取出三枚铜板,向上一扔,等到铜板落入掌心后攥紧成拳。
徐徐打开,善!
陈旧时抬动手腕,三枚铜板成直线向上飞去,又成直线向下落入他手心,下山之路他便一边扔着一边走着。
行到岔路,陈旧时手掌反转握拳,掌心摊开后三枚铜板落在右侧。
观之,陈旧时眉毛挑了一下,把手中铜钱放回钱袋,用食指指了指左边,又指了指右边,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一派少年气。
他双手背在身后,右手食指拨了拨挂在剑上的铜钱剑穗,想了片刻,脚步却向左迈去。
人嘛,总是要做不一样的烟火才有意思呀。
可是常言道,不听天道言,吃亏在眼前。再有意思也得有个限度,过犹不及才是真理。
陈旧时护住自己的面碗,躲在角落里。在心里轻声骂着自己,他这该死的半生不熟的推演,该准的时候不准,不该准的时候可真准。
果然,还是应该相信天道的指引,向右走,都是他这个叛逆的性子。
真是失策!太失策!
陈旧时看着和他躲在一处的店小二,先挑了一筷子的面在嘴里后,边嚼边同情地拍了拍小二的肩。等到面咽下去,才缓缓说道,“辛苦你了,这事常见吧。”
陈旧时虽这两年自上山后鲜少下山,但他前十六年过的可谓是精彩绝伦,眼中曾映入这世间百态,人心善恶;亦曾读过万卷藏书,书中可见万物。就算隐居这几年里,记录着五洲时事的卷宗,每月也都会通过阵法送到山上,风雨无阻。
是以陈旧时在心里感叹:果然,客栈,事故频发之地,故事开始之地。
“哎!可不是,每隔几天就有这一场,生意难做啊——啊——”
眼见着一条桌子腿冲着小二面门直直而来,小二避无可避,陈旧时把筷子垫在碗下,右手从荷包中拿出一张符沾着灵力扔了出去。
符纸刚刚沾上桌子腿,符纸与木头同时速燃成灰烬,轻飘飘落在地上。
小二惊魂未定,嘴巴还张得大大的,他的脑袋僵硬地转向陈旧时。
陈旧时像个没事人一样,再次吸入一口面。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再说,这面可还花了他三个铜板。
“道……道……道长……”店小二结结巴巴,两个字硬生生说了几遍也没说清。
“怎……怎……怎么了?”陈旧时挂着笑意学着店小二的语气。
这要是放在平日,绝对是很讨打的行为,可是在此刻,于刚刚差点非死即残的店小二来说,却恰好可以缓解心中惊惧。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店小二深呼一口气后郑重道谢。
“无妨。”陈旧时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只是顺手的事。
“不可,救命之恩是大事,必须——”
见店小二庄重的神情,陈旧时沉思一瞬后说道,“要实在想谢我的话,等会给我多加几片牛肉吧。”
“啊?”
面对小二下意识的疑问,陈旧时重重地点了下头,没错。
他刚进客栈就看到了旁人面中薄如蝉翼的肉片,但奈何囊中羞涩,钱得花在刀刃上。如今还没有找到赚钱的门路,荷包中的钱是花一点就少一点。
太过天马行空,店小二紧盯着陈旧时,却只见他认真极了,一点也不似玩笑话,店小二的眼睛睁地更大了些,再次重复问道,“如此,如此便够了?”
“如此,便够了。”陈旧时再次点头。
只是一会儿,打斗的声音减弱,陈旧时探头,看到一片狼藉的大厅,做出判断,“结束了。”
他正准备出去,被小二扯住衣角,“道长,再等等,这黑衣刀客看着也不是好惹的。”
陈旧时听话地又缩回角落,他打量着黑衣刀客,其实只是个少年人,年岁不大,生的剑眉星目,看着颇具锐气。
而且,陈旧时看着他身边躺着的一圈都在鬼哭狼嚎的大汉们,赞同地点了点头。
“道长,你说,这刀客是不是上境的那些大人啊,他刚刚刀一挥,都没碰到桌子,桌子就裂了。”店小二一边害怕一边又好奇。
如今世间重修行,五洲之中,普通人家若出了一个修行者,连带着整个家族都可以鲤鱼跃龙门。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算罕见。
不入修行的人,只知武学下中上之分,所以有时会统称下中上三境。但其实真正论起来,尊境之下九品皆是凡身,只有入了尊境,才算是真正入了修行。
陈旧时看着少年将这些混子一手一个地扔出客栈,心中已有判断,这少年大概是九品。因为他若再进一步,就算处处留手,刀不出鞘,桌子也不只是裂了这样简单。
而且,陈旧时目光灼灼,这刀法传承可不一般。
少年处理完后续,坐在一个还算完好的椅子上,环顾四周,朗声问道,“有人在吗?有吃的吗?”
小二听到这话,抓住陈旧时衣角的手更紧了些,好像这样才有安全感。
陈旧时转头看着他,笑了笑,虎牙忽现,声音温和,一派悠然,“没事,别怕,他不是坏人。”
陈旧时一眼便看出这位是有气运的人,而且,周身并没有血气,正派不沾邪佞。
陈旧时想起他师父对他说过的话,出门历练时,若不知道往何处去,就跟着有气运的人,一路上会很有意思。而下山的时候,他师父又特意提了一次。陈旧时垂眸,他不信只是无心之言。
见旁边的小二仍在踟蹰,陈旧时站起身,从角落里把小二带了出来,声音清朗,“自是有人的。”
“客官,是要……是要吃些什么?”因为陈旧时刚才救过他一命,而且看着也是个有本事的人,所以小二在他身边提了一点胆子。
少年掏出一锭金子放在还算完好的桌子上,对着被吓到的小二语气也刻意放柔了一些,“给我拿点好吃的管饱的就行。”
陈旧时眼睛亮了起来,这少年看着不好惹,倒是意外的讲道理。而且很大方,最主要,还很有钱。
此时,刚刚一直隐身的老板跑了出来,迅速码住了金子,紧紧攥在手心里。
“好嘞好嘞,还不快通知张师傅做一桌好菜。”胖胖的老板推了一下小二,示意他快去。
陈旧时看着此时出来的老板,气息悠长平缓,步履轻快。
果然,能在路旁开客栈的人都不是简单角色。刚刚就算这少年不出手,老板怕是也能轻轻松松收拾了这群混子。
后厨是客栈所剩不多的净土,小二看了一眼老板,锤了锤自己发软的双腿,小跑起来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看陈旧时。
陈旧时这时在做什么呢?他坐在一条只剩三条腿的凳子上,摇摇晃晃地和对面的黑衣少年套近乎。
“阁下少年英姿,不知如何称呼?”陈旧时认真起来的时候,身上既有方外之人的仙气,又有读书人的雅气,总之一身气质很是唬人。
少年抬眼望向陈旧时,这才能发现他的眼睛有些偏圆,再加上两颊也有些圆圆的,不绷起脸来确实没有什么杀伤力。只见他皱起眉,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他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陈旧时没在意这二字冷遇,他单手撑着脸,笑着慢悠悠说道,“是我冒昧,只是对斩刀仙子仰慕已久,这才——”
陈旧时话没说完,一阵寒凉之气袭来,耳边没梳上去的碎发飘了起来。
那柄黑刀终于出鞘,冰冷厚重,离陈旧时脖颈只有方寸,仿佛下一刻陈旧时就要命丧当场,血溅三尺。
在场所有人都被吓到了,噤若寒蝉,落针可闻。
只有陈旧时在发丝扬在脸上的时候眨了一下眼睛,语气依然温和平静,满眼真诚,“我没有恶意,只是仰慕。”
少年面无表情盯着陈旧时,刀锋再次逼近,他问,“你是谁?”
“陈旧时,家住无名青山无名道观,年二九,尚无婚——”
说了一串尽是没有用的信息,谁知道真假?
少年显得有些不耐烦,打断道,“可以了,我问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师父?”
陈旧时此时已确认少年身份,“自然是……”他顿了一下,营造一些悬念,这才开始忽悠道,“算出来的。”
少年撇了撇嘴,很明显不信。
“我还知道你要去找楚争流,但是你没有找到。”陈旧时加码。
话音刚落下,少年的眼神更加锐利,几根发丝落在刀上,周围的气氛更加凝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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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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