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刚落下,就见天雷汇聚,因为天运石被收回,所以每一道惊雷都朝着陈旧时的方向径直劈下。
陈旧时退避间天雷落在青石瓦巷形成一道道巨大的裂痕,裂痕处充盈的灵气与雷光互相缠绕,裂痕之下竟是流失城灵脉的主脉。
陈旧时抬头盯着这些天雷,闪烁的雷光映在瞳孔,眼睛显得更加明亮。陈旧时迈步走进天雷汇聚的中心,手中结印,引雷入体凝练经脉。
采桑脸上的皱纹镌刻得更深了,指甲掐入掌心,她听着陈旧时忍痛的闷哼声忍不住的担心而焦急。
采桑在此时已然明白陈旧时想做些什么,陈旧时不单单满足于圣境,他想借助整条灵脉还未完全散去浓厚到近乎固态的灵气,把境界夯实甚至……
采桑不敢再往下想了,她早有预感此生已无破镜的希望与可能,她不知道仙境究竟是什么样的,也无从想象。
此时的陈旧时感知到自己的神魂仿佛到了另一处时空,一处虚无的地方,他似乎也成为了构成这处时空的一部分。
周边的一切都在变幻,有些上升,有些下沉,这里有山川河流,风雨霜雪……在漫长的岁月里,山河互换,沧海桑田。
忽而静谧被惊扰,山谷中出现了鸟鸣声,然后越来越多的不同的各式各样的声音响起,有些陈旧时可以分辨,有些陈旧时也无从得知。
渐渐的,陈旧时能感知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天地与他合一,万物与他并生。
陈旧时明悟这里是混沌,神识陡然清明,原来这便是圣境。
再次听到轰隆隆的雷鸣声,倏忽间陈旧时回到了青石瓦巷。
见到陈旧时清醒,采桑张了张嘴,情绪复杂,迟疑道,“我原以为你不会在这时候破圣境。”
她原以为陈旧时既已猜到自己被人规划了一条既定的命运,便不会再按部就班。但陈旧时偏偏选择了破镜,与天演推出的结果一般无二。
不,又不一样,不单单止步破镜,以天雷锻脉,引整条灵脉为己所用,双管齐下,陈旧时如今灵力已至圣境巅峰。
即使陈旧时的父母师父已然珠玉在前,采桑却仍不由得感叹,陈旧时此举,胆略兼人,惊才绝艳。
陈旧时听到采桑的话,看向采桑的目光温和,话语却少年锐气,“婆婆,我不会拿我的未来赌一口气,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就要有足够的力量,当无力反抗时,成为棋子就会是必然。”
采桑的眼神逡巡着陈旧时的脸,她突然发现,其实陈旧时并没有多像他的父亲或母亲,在那么多年的时间里,陈旧时已经成长得足够优秀理智。
此间事暂了,离别之际陈旧时向采桑拜别。这一次采桑没有避开,当她把陈旧时与他的父母分开之后,陈旧时就只是一个她曾照顾过的晚辈。
从此山高路远,也许再无相逢之期,采桑私心也希望陈旧时能够打破那已被既定的命运。
陈旧时眼睛中终于多了些温度,他笑起来,唇边的虎牙意气风发,“婆婆,我要去找他们了,既然一起来了流失城,自然也要一起离开。”
采桑看着陈旧时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完全看不见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她也要去做自己的事,去自己该去的地方了。
至于这座城,就该如它的名字一般,过了今日便不复存在。这座城里的秘密和知道这些秘密的人都会随着这座城一起被全部掩埋。
陶楹从孔纤凝躯体内脱身,本想带石碑一起离开,但石碑恰好被阵法克制,她在逃走的时候还被伤了神魂,好在她还留有后手。
陶楹从来就没有看中孔纤凝的身体,只是流失城也确实也找不出什么好苗子,所以当孔纤凝送上门她就选择了暂时将就。
直到陶枝出现在流失城,陶枝实在是太适合成为她神魂的容器:陶家嫡系,天资也算上等,而且那帮食古不化的老顽固竟然会破例把摄魂铃都给了她,想必在家中颇为受宠。
与孔纤凝主动献祭不同,面对陶枝需徐徐图之。陶楹原本的打算是先削弱直至湮灭陶枝的意识,然后再顺理成章的得到这个身体。如今陶楹神魂受损,她等不及了。现在虽不是最好的时机,但陶楹已经准备了那么久,可以试上一试。
陶枝勉力睁开眼睛,其实睁不睁眼都没有什么差别,她睁眼闭眼都是一片黑暗,她被陶楹困住双手双脚锁在这里。
在被囚禁的时间里,陶枝渐渐明白为何当年陶家花了大代价也要保下陶楹,为何家中的长辈总是叹息再也没有出现过陶楹那样的天才,便是已成仙人的陶樾在修行陶家传承的术法时也不如她。若不是恰好碰上了孟庭缘,陶楹如今应该才是陶家的掌权人。
陶枝思索着陶花是什么时候中了附生咒的,只能是……她们去接应毕空尽时,那时有太多太多人,也许她们曾与陶楹擦肩而过。
陶楹已对她们动手,陶枝无法破解附生咒,也绝不可能放弃陶花,只能将计就计,先按照陶楹的控制行事,再谋后路。她们的转机便是附生咒附着于神魂,而陶枝一体双魂,只要陶花沉睡,陶枝便可以保持清醒。
“不知道陈旧时怎么样了?”陶枝低声自语。
虽然与陈旧时达成合作,但陶枝却从未想过全然依赖陈旧时。陈旧时尚未入圣,在流失城也不如陶楹势力深厚,即便陈旧时靠着手中的底牌侥幸可赢陶楹,但狡兔三窟,陶楹必有后手,所以,陶枝自己便是最后的底牌。
“果然被陈旧时猜对了,陶楹的目标不只是盛同舟。”陶枝垂下头,发丝凌乱贴在脸颊上,面色苍白。
陶枝手腕挣动,重重的铁链摩挲着细细的手腕,入骨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冷静又漠然,陶楹一定要死在流失城,绝不能出现在这世间。否则陶家百口莫辩,定然会被周围的豺狼虎豹吞噬殆尽。
所以,为了陶家,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包括她的命。
陶枝抿了抿发干发裂的唇,深沉的黑暗中只有她自己,陶花为了不拖累她,已经完全陷入了沉睡,断开了与她的联结。
突然脑中一阵被无限拉扯的剧烈疼痛让陶枝扬起脖颈,她的大脑好像被劈开了一层又一层,勉强包裹着被搅动得一塌糊涂的意识。
“好孩子,睡吧。”陶楹蛊惑的声音在陶枝脑中炸开,似乎是山中的回响,一遍一遍深度催眠着陶枝。
陶枝咬着唇,咬出了一片斑驳的血痕。陶枝只有九品的实力,而陶楹被封印时已然入圣,纵然之后主动舍弃躯壳把自己弄成不人不鬼的模样,又在交战中神魂受损,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的神魂依旧强于陶枝。若不是陶枝一体双魂,绝然坚持不到现在。
陶楹试图催动附生咒但毫无反应,“那帮老家伙倒是对这个丫头极好。”陶楹已然认定是陶家的长辈在陶枝身上下了一些保护神魂的术法,陶楹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
两相角力,陶枝痛到用头撞击后墙,她用的力气很大,很快血就从她的头上顺着向下,染红了她的衣领。
血越流越多,陶枝在疼痛中感受到了眩晕,一个温柔的声音一直告诉她,快睡吧,睡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在即将沉睡之际,陶枝陡然清醒了下来,她拼命向后仰着头,铁链压在她纤细的脖子上,一阵窒息让她找到了现实。
“这是我的身体,你想要,怎么可能呢?”陶枝脸颊染血,眼尾红了一片,狼狈地喘着气,带着嘲弄的笑意说道,“你注定这辈子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
陶楹冷笑一声,夺舍的手段更加激烈。陶枝叹息一声,带了些认命,“终究还是一语成谶。”说罢陶枝闭上眼睛,放任陶楹的神魂长驱直入进到她的识海。
等陶枝再睁开眼睛时,一双眼睛一黑一红,她的口中默念出晦涩的灵咒。
这灵咒并非陶家传承,而是她幼年时被同龄的小儿恶作剧,误入陶家上宾的住所时所得。
那里有一大片荷花池,男人悠然自得地睡在池边的藤椅上,脸上盖着一片大大的荷叶,右手执竿,鱼钩无饵,愿者上钩。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男人用左手勾住荷叶的边缘,掀开一点露出眼睛,看到她时眼中了然,“果然小缘还是心软,让你活了下来。”
说罢,男人放下鱼竿,拿下荷叶,伸了个懒腰,举止随意,与规矩繁琐的陶家格格不入。
陶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像是见到了完全不一样的风景,但男人本来也足以成为一道令人惊叹的风景,他有一张俊美到令人过目不忘的脸,气质尊贵,看着他,陶枝便想到了学过的“金相玉质,龙章凤姿”八字。
陶枝定定地盯着男人,似是有些愣住了。
男人歪着头轻笑了一声,然后手指灵力一闪,一片荷叶便轻飘飘地落在了陶枝的头上。上面沾染的水滴就这样倾斜着沿着陶枝的脸颊上流淌了下去,减轻了陶枝被太阳晒伤的疼痛,冰冰凉凉的,像是温柔的抚摸。
不知道为什么,陶枝鼻尖突然发酸,大大的眼睛里噙着眼泪,看着可怜又委屈。
“诶诶诶,怎么还要哭起来了呀,漂亮的小姑娘是被欺负了吗?”男人声音温柔清越。
陶枝许久未被温柔以待,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滑落。
男人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直到看到池中红尾眼睛一亮,手指微动,一条锦鲤从池中一跃而起,在陶枝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湿润的温柔的滑腻的吻。
陶枝愣住了,随后眼睛瞪大,捂着脸向后退了两步,直到看着锦鲤回到荷花池慢慢不见踪影后才糯糯道,“你在做什么呀?”
“在哄一个小朋友啊。”男人唇边噙着笑意,凭空打了个响指。落在她发上的那片荷叶滑落,陶枝下意识接住,就在她刚刚碰到的时候,荷叶便化成了一朵粉嫩欲滴的荷花。
陶枝眨了眨眼睛,听见识海中的陶花说,“哇哇哇,枝枝,他好厉害,外面的世界好有趣!”
“有趣是很有趣,但外面的世界也很危险呀。”男人弯起眼睛悠悠地说道。
“你能听到——”陶枝直觉到了危险,她退后几步,捂住嘴巴远离男人,荷花落在地上,染上了灰尘。
“哎呀,脏了,真可惜!”男人似乎带着点一片好心被糟蹋的无措沮丧。
恰此时,一场雨突然落下。男人又把荷叶盖在自己头上,而那朵荷花翩然而起为陶枝遮了这场雨。
“对不起。”陶枝听到男人低落的声音,她愧疚地道了歉,从头上拿下了被雨洗干净的荷花,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还给男人。
“礼物送给了你,便是你的所有物,该怎么处置怎么用都是你的事。”男人揉了揉陶枝的头发,在心里感慨,果然这个世上就没有比他们家那个在流失城恃宠而骄的混世魔王还要不听话的小孩子。
陶枝先是有些不可置信,确认后露出甜甜的笑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她礼物,只属于她的礼物。
她珍惜地用脸蹭了蹭柔嫩的花瓣,一些她完全看不懂的字扎根进了她的脑海中,她疑惑地望向男人。
“等你开始修行了,你自然会知道该怎么用。”男人看向她,隐去笑意的眼睛中含着几分陶枝看不懂的情绪。
陶枝懵懂地望着他,发现他的眼睛似乎藏着天地星辰,她听见男人对她说,“生死局有两解:一人生,一人死;或二人共死。小陶枝,也许有一天你会为了另一个人甘愿赴死。”
陶枝被那双眼睛吸引,后知后觉才明白男人说了什么,她抿了抿唇,想要告诉男人她才不会。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就看见男人向她眨了一下眼睛,促狭道,“你们家大人来了,所以,你该回去找你的小伙伴了。”
话音落下,陶枝便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轻盈了起来,像一只雨蝶在空中飞舞。发生的一切恍然若梦,她呆呆地站在雅致的小院外,唯有手中的荷花告诉她那并不是梦。
而且,她好像在离开之际还听到了家主的声音,是一句“虞先生,失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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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成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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