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皆认为,天界便是建立在苍穹之上的天地,是神仙的居所,是极乐世界,实则不然。
所谓天界,并不像人间画本子里说的,有飘荡的云朵浮在地表,也不像远古时期的传言那样,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说实话,撇去那些一天到晚飞来飞去的神仙,天界其实很普通。它也有昼夜交叠,也有帝王居住的皇宫,时间流逝也如人间一般。
荀肃醒来的时候,头脑阵阵发疼。他轻轻动了动指尖,清晰地感觉到了远超先前的、充沛的灵力,正在血脉里流淌。
回到原身的那刻,脑中猛地灌进了一股记忆,在他脑海横冲直撞,他睁眼,望见的是一块由灵石制成的天花板。
墨青色,看着很光滑,纹路深深浅浅地遍布在其间,是他喜欢的风格。
“恭贺陛下渡劫归来。”
身侧忽地传来一个女声,有些熟悉,但因着刚醒来的原因,很难想起来到底是谁。
方才没注意,此刻荀肃起了身,才望见他的玉鉴宫中竟还来了外人。人数不多,一眼瞟过去,十来个的样子,天界中皆能排得上号。
刚刚开口的那个女子名为玄司,擅观星预事,故旁人多称她为占星。再从左往右望,便是那几个德高望重的神君,有真心在意他的,也有对他虚与委蛇的。
羽流、彭璐、伊月、屿川……
视线落到最后那个对他挤眉弄眼的少年身上,荀肃顿了顿,有些意外。
荀鸿可以说是他带大的,小时候天天粘着他,长大后粘倒是不粘了,却爱上了风流,即便是自己这个做表哥的,也管不住他。
今日他竟没像往常一样去逍遥快活,反倒是来这玉鉴宫了,倒是让他没料到。
“陛下刚历劫回来,身子可有不适?可需……”
“不必。”荀肃抬头揉了揉太阳穴,阻断了占星的话。他脑中一片混乱,渡劫期间的记忆纷纷杂杂地堆在一起,模糊且杂沓,但有个人,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潜意识告诉他,这个人很重要,他不能忘。
到底是谁。
他在记忆的海洋中寻觅着,可大海捞针终究是太过艰难,努力半晌,也只隐隐绰绰地浮现出一个名字,似是下一秒便会呼之欲出。
到底是谁?!
就差一个名字!他就能回想起来!
“表哥啊,你脸色看着不太行。”荀鸿摇着竹扇,吊儿郎当地坐在了荀肃身侧,桃花眼眯起,声音中却是戏谑居多,“别是渡个劫把自己渡病渡傻了吧?”
荀肃不做理会,却也没责怪他的大不敬,算是默认了他这种行为。
他把回忆暂时按下不提,那双锐利的双眸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占星身上。
占星神君低垂双眼,脊背却挺得笔直,头也不曾低半分,不卑不亢,很有骨气。
荀肃轻笑一声,移开眼眸,叫人摸不透情绪。他倏地开口,像是闲聊一般随口道:“本尊渡劫成功,诸位似乎并不意外。”
很快就有人接了他的话:“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成功本是应该的。”
荀肃眯起双眼,看向出声的伊月神君,却见对方笑容堆面,似是真的打心里为他高兴。
他冷笑两声,没再回复,懒洋洋地问占星:“玄司啊,本尊此次睡了多久?”
“这……”占星噎了噎,似是没料到荀肃会问这个问题,“前前后后算起来,二十年总是有的。”
“哦,二十年。”他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字,忽地笑了,不知在隐射些什么,“够做很多事了,是不是,伊月?”
伊月神君笑容僵了一瞬,差点裂开,她刚准备开口说话,外头却猛地传来一阵雷鸣般的巨大声响。
紧接着,“咻”地一声响过,像是流星陨落的声音,越划越远,很快就没声了。
这一现象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很快,但玉鉴宫中的众人,脸色却纷纷变了,唯有占星,依然镇定自若。
这是逝星的声音,每每响起,便意味着有一个神君仙逝。
荀肃的头猛地疼起来,亿万个片段从虚空坠下,由天灵盖砸向心腔。记忆的潮水席卷而来,浪潮滚滚,荡过初见时的惊鸿一瞥,荡过和苏阚他温柔的教导,荡过除魔之时他拼尽全力的庇护,最终停至暗雾森林自己那一声痛彻心扉的尖叫。
回忆编织成一张带刺的网,将他束缚其中,心脏一阵接一阵地跳,拨开层层迷雾,他终于看清了,那个被他始终放在心尖的人。
那人总是一身蓝白,对自己格外包容宠爱,极其护短,喜酸,怕痛,杏眼下一滴泪痣,清冷不可攀。
他是自己的师尊,亦是神界的战神。
离垢神君,尹千煦。
荀肃骤然睁眼,一反常态地脸色苍白,背后被冷汗淋湿,耳畔似是又响起了流云箭刺入心脏时的铿鸣。
他颤抖地扶住床沿,缓缓望向占星,嗓子喑哑,抱着最后一丝决然的希望,似是赌红了眼的赌徒做着最后挣扎:“仙逝的……是谁?”
占星低眸,声音还是如往常般平静,泛不起一丝波澜:“回陛下,是离垢神君。”
轰隆!
最后一根细弦此刻终于崩断,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人由亿丈高空落入无尽深渊。
好像有人在议论着什么,传到他耳边却像是隔了层雾。
胸口传来一阵疼痛,原先便不稳的灵流霎时狠狠冲撞着他心脉,荀肃心脏猛地一疼,一股温热的血液直直冲破他喉间,喷涌而出。
眼前阵阵发黑,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但意识却如枯木沉海,渐渐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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