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走好啊！这最后一副春联卖出去，我也该收摊喽！”喧嚣的大街上，老妇人笑呵呵地送走了今年最后一位顾客，暗自庆幸今天收获颇丰。

荀肃将那春联卷起，与其他东西一起拿在手中，对着身旁那人道：“师尊，有没有漏了什么东西？”

“春联、福字、炮仗、香烛都有了，鱼肉菜蔬也都齐了。”尹千煦思索着，“应当没了。”

荀肃提了提手里的东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师尊不想买些喜欢的东西？”

尹千煦摇头：“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我喜欢的你已经给我买了。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你呢？”

“嗯？”

“你似乎也没买什么想要的。”

“我啊。”荀肃笑了，“我想要的只有一样。”

“什么？”

“你。”

尹千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内心涌起一阵异样，有些甜丝丝烫呼呼的。

“油嘴滑舌。”

……

天色渐晚，落日余晖洒在天空，如火一般将半边天染得通红。

“荀肃，别忙了，我们吃不了这么多。”尹千煦咬着糕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还差最后一道。”荀肃将手中的红烧鲢鱼放下，“况且……不是还有某个烦人的家伙吗？”

尹千煦失笑：“妖界那么多事，她也不见得会有空。”

说起来，自从两人隐居后，就许久没和清韵有过团聚了。

妖界事务繁忙，妖王更是日理万机，不过好在清韵处理政务的能力很强，久而久之，原先对女子称帝不服的老臣也渐渐闭嘴了，妖界百姓甚至还写诗文赞颂这位妖界首任女帝。情况正日益好转，现在唯一让清韵心烦的，恐怕就是朝臣往她后宫塞人的问题了。

神魔大战过后，清韵便给了他们一张符咒，凭借此符，可自由来去妖界。

荀肃状似不在意道：“没空便没空吧，给她的那份礼物扔了便是。”

“幼稚。”尹千煦再次拿起一块糕点，随口道，“这点心……”

“不喜欢吗？”荀肃疑道，“上次的宴会我看你似乎挺喜欢的。”

“喜欢的，我只是……”尹千煦抿了抿唇。

有些惊讶。

上次的宴会他不过是随手拿了几样点心尝尝口味，自己都没注意多拿了哪个，但荀肃注意到了。

不但注意到了，还记了下来。

“喜欢就好。”两人心意相通，荀肃很容易就明白了尹千煦意思，“师尊太瘦了，人界的东西应当能把你喂胖点。”

一直等到月上树梢，最后的客人终于姗姗来迟。白露山庄远离城市喧嚣，在这儿看到的月亮似乎也更大更亮，清韵就踩着这满地稀碎的月光，带着冬日萧索的寒意，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

彼时荀肃正在准备最后的蟹黄鲜菇，看到清韵时还诧异地挑了挑眉：“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可能！”清韵随手拿起一个草莓塞嘴里，“天帝陛下亲自邀请我来蹭吃蹭喝，哪有不来的道理。”

“清韵。”尹千煦从屋内走出来，“妖界不忙了？”

“呀！师尊！”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清韵眼睛一亮，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奔着他怀抱而去。

尹千煦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地和她抱了个满怀，反应过来后，他浅笑着揉了揉清韵的头：“妖界的朝臣怕是想不到，妖王陛下还有这样的一面。”

“清！韵！”早在尹千煦出来的时候，荀肃就感觉不对了。

果然……

“好了好了，知道是你的。”清韵无奈叹道，松开了尹千煦，“那群老家伙非要办什么新年宴会，我好不容易才脱身的。”

“你是偷跑出来的？”尹千煦道，“那宴会……”

清韵戏谑一笑：“没事儿！我让老沐穿女装戴面帘办成我出席了，不会被发现的。”

尹千煦：“……”

好吧，玩还是她会玩。

新年饭设在院子里，是露天的。

相比天界无聊的饭局与妖界坐立不安的应酬，似乎这场饭更有新年的味道。和在意的人一起，回顾过去，安安心心地吃一次饭，此所谓团圆。

说起来，三人好久没有认认真真地坐下来聊一聊往事了，此刻话匣子一打开，就止不住了。

清韵笑荀肃当年将墨汁当成酱油吃了，荀肃鄙视清韵当初见到条蛇都要大惊小怪，尹千煦便静静地看着他们打闹，可尽管千避万避，话题还是引到了他身上。

此时此刻，就在白露山庄，没有翻弄**的天帝，没有执掌江山的妖王，也没有名震天下的战神，有的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师徒三人。

清韵一杯酒下肚，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于他们而言，十几年过去似乎也只是一个眨眼。

时间的长河滚滚而过，世间的一切最终都淹没在这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河里面，沧海桑田，不过瞬息之间。珍贵的记忆总是格外短暂，但正也是因为它的短暂，才显得弥足珍贵。

人总说最美好的东西是初见，但有一样东西，比初见更鲜活、更慨叹、更让人割舍不掉。

这种历久弥新的东西，叫做重逢。

酒过三巡，清韵已然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说着醉醺醺的话。

荀肃在外面准备烟花，尹千煦没碰酒，清醒得很，他给清韵盖了条披风便准备出门看看，哪知清韵忽地拉住了他。

红衣女子双眼染上了烟霞色，像是要哭了。

醉了酒后她脆弱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师尊，我好羡慕你啊。”这话闷在她心里太久了，此刻借着酒劲她终于将话说了出来，“我好想他……”

尹千煦叹了口气，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斟酌了一下，轻声道：“魂契不会因身死而灭，你若是愿意等，可以等他的来世。”

“啊？”清韵懵懂地眨眨眼睛，脑子稀里糊涂的，等好不容易消化了尹千煦的意思，却也只是笑笑，松开了他。

她已经见过秦谷的转世了。

屋檐红灯笼的光亮得出奇，清韵迷蒙着眼，一滴泪悄悄划过脸颊，她用手抹去，再次忆起了一年前她和秦谷的那场相见。

那是个元宵节，她溜出妖界找乐子，看见人界大街上热闹非凡，满街挂上了各式的灯笼，小贩的声音熙熙攘攘地揉碎在了人间的烟火味中。

思及元宵节放花灯的习俗，她选了个莲花状的花灯，正打算找个湖面放了，一回头却望见了一个人。

那是个长得很俊俏的少年，明眸皓齿，身形修长，十六七岁的样子，牵着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女子，正和刚刚那个卖花灯的小贩谈价钱。

清韵的呼吸陡然变重，她死死盯着那个身影，记忆中的另外一个人逐渐与此重叠。

没有施法确认，也没有与之交谈，仅仅凭借一个身影，她便能认出他来。他似乎变了，但又似乎没变。

不知那少年说了什么，小贩为难地摇摇头，而后犹豫了一下，往清韵这个放向指了指。

少年顺着望过来，与清韵四目相对。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清韵双眸猛地泛起了红。

她想狠狠打他，质问他为什么才回来，她想如以往一般发脾气，然后等着他来哄，但她最想的，还是紧紧抱住他，然后告诉他“我想你了”。

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牵着另一个女子，眸中透出的是当时看她一般的温柔。

少年最终还是走到了清韵跟前，清韵也借机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

很可爱的小丫头，穿着一身淡红的襦裙，头上戴的是价值不菲的金钗，像是大户人家宠出来的大小姐，双瞳透彻清亮，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姑娘，打扰你了。”面前的少年礼貌且疏远，“能否将这莲花灯卖给我，我愿出双倍的价钱。”

清韵知道他到底哪里变了，是眼睛。

这双眼睛太透亮温润了，她那小侍卫的眼睛是黑的，像是最暗最暗的夜，永远盛着化不开的自卑。

“不是什么值钱物，这位姑娘喜欢？”清韵强挤出一个笑，望向那女子。

女子点点头，头上的两个丸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嗯嗯！姐姐！可以卖给我吗！摆摊的爷爷说这是最后一个了！”

少年见状无奈地笑笑：“内人不懂事，见笑了。”

清韵心里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当初承诺着要来娶她的那个少年，现在牵着别人的手，对她礼貌而疏远。

心口疼得不能呼吸，清韵匆匆将莲花灯往女子手中一塞，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笑着道：“姑娘和我有缘，这莲花灯送给你，权当我给你们的礼物吧。”

女子瞪大了眼睛，而后反应过来了，惊喜道：“谢谢姐姐！”

少年见状便也不推辞，朗声道：“如此便多谢姑娘了，若是今后姑娘有难，可来秦府求助。”

秦。

命运竟和她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清韵被这个姓怔了好久，等她回过神，两人已经转身离开。

“等等！”她赶紧叫住那少年，似乎觉得不能就让他这么走了，但当那少年回头望向她时，她却又哑了声。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我能……”抱你一下吗？

抱着莲花灯的少女疑惑地望着她，于是，剩下的话被她掐死在了喉咙里。

事到如今，她竟连一个拥抱都要不起了。

“没什么。”清韵哑声道，“祝你们幸福。”

大街依然如刚才一般热闹，但清韵却只感觉到冷。

刺骨的冷，冷得发寒。

回不来了。

她想，回不来了。

妖王戒中记载，人转世后灵魂不会变。可这一世温润如玉的秦家少爷，和他的小侍卫又有什么关系呢？

红光闪过，额间那抹亮光终究黯淡平息。

魂契解除，从此两人再无关系。

清韵缓缓放下施法的手，指尖抖得厉害。

秦谷是了解她的，他知道她必定会寻找他的转世，而后不顾一切地将他绑回去，因此才会选择喝下孟婆汤。

但他赌错了。

这一世，她只想放他自由。

零碎的记忆稀稀落落地飞出记忆匣子，清韵趴在桌上，将头埋在臂弯里，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个不停。

该和他在一起的，明明应该是我啊……

另一边，尹千煦和荀肃已经爬上了屋顶。

烟花忽地响了，一阵接一阵，爆竹声中，他们携手又迎来了一个新年。

尹千煦拿着好不容易才从荀肃那儿要到的果酒，对着怀龙山遥遥一敬，而后一饮而尽。

“师尊，新年到了。”

身侧传来男人低沉的音嗓，尹千煦偏头，恰好撞上荀肃那双深邃的双瞳。荀肃凝望着他，烟花落入他眸中，像是揉碎了一地的星火，星火中倒映的，是他的面容。

“新一年的愿望。”荀肃温柔道，“我想陪在你身侧，岁岁年年。”

尹千煦失笑，抬头吻上他的唇。

“准了。”

烟火在空中绽放，火光照亮了屋顶上那对璧人。过去那些痛苦的岁月，终究会在这一阵阵爆竹声中变淡。时间留给他们的，唯有幸福与未来。

天边一轮明月皎洁，从此山河共赴，新岁同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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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番外四：新岁同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