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白与竹艰难地起身,轻声问道。
慕容寂收起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硬邦邦道:“不知道。”
白与竹瞪大了眼睛:“我还以为你来这儿是有办法。”
慕容寂面露尴尬,又接着恼火道:“当时那个情况,我不把你带这儿来你就已经去阎王殿报道了!哪儿还来得及想什么办法!”
白与竹道:“所以……现在只能等别人来找我们了?”
慕容寂道:“你要是不怕死,也可以选择爬一爬悬崖。”
白与竹沉思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这话的可实施性,随后他竟真的起身,往山洞外走去。
慕容寂都惊呆了,眼见那少年真的丧心病狂到去触碰悬崖的岩壁,他赶紧上前拽住那人手腕:“诶诶诶!你干嘛!想轻生也不用非得在这个时候吧!你这条命可是我救的!”
白与竹眨了眨眼睛,笑道:“别担心,我没那么莽撞,我只是在看,这悬崖陡到什么程度,能不能让雪豹找过来。”
慕容寂却完全没抓住重点,猛地将手抽走:“谁担心你了!我就是怕你死在这儿还要我给你收尸!麻烦!”
“哦……”白与竹恹恹地收回了手,看上去颇为沮丧。
慕容寂有些心软,但又舍不下面子解释,只得转移话题道:“诶,你刚刚说的雪豹,是什么意思。”
“我的契约灵兽是只雪豹,本想唤它过来驮我们出去的,但这悬崖太陡了,只能让它去找我师尊。”白与竹叹了口气,“按着时间,我们至少要在这洞里睡一个晚上。”
“还以为多大点事,一个晚上而已,那就睡吧。”慕容寂满不在乎道,顿了顿又望向一脸失落的白与竹,“怎么,你有洁癖?不至于吧?”
白与竹摇了摇头,心情很是低落。他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叹了一口气:“没什么。”
天黑得很快,夕阳西下,山洞里就变得有些黑洞洞的,冷风一阵阵地直直往里灌,慕容寂施法点了火,给山洞里增添了些暖气和光亮。
两人都没吃饭,但谁也没开口说饿,只是各自不声不响地闷在角落,似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慕容寂原先还疑虑着白与竹的异样,但直到现在看他也没出什么状况,便自顾自地倒头睡了,等待明日的救援。
他是被哭声吵醒的。
慕容寂睡眠一向很浅,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被惊醒。那哭声很低,声音很小,像是刻意被人压着不让人发现。
他皱了皱眉,循声望去,借着火光,他看清了那个缩在角落的身影。
慕容寂悄悄起身往那儿走去,白与竹许是哭得太过入迷,竟都没有察觉到别人的靠近。
那个绿色的小小的身影可怜兮兮地靠紧了墙壁,白与竹将脸埋在了两臂间,肩膀一抖一抖的,看着煞是可怜。
慕容寂斟酌了一下语言,确认不会把对方弄得更激动后,有些僵硬地问道:“诶,你怎么了?”
那个身影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了头,慕容寂能清晰地看到他脸颊上的泪珠。
要命!
慕容寂在心里尖叫,为什么上天要让他碰到这档子事啊!
他最不会安慰人了啊!
“哭什么哭!丑死了!不准哭!”他硬着头皮在白与竹身旁坐下,用袖子粗暴地给他擦去眼泪:“说,谁惹你了!我削了他!”
白与竹咬唇摇头,忽地握住慕容寂的手。
慕容寂浑身一颤,紧接着嗓音猛地变大:“你手怎么凉成这个鬼样子!刚死的尸体都比你有温度!”
白与竹虚虚地颤着身体,嗓音发闷:“我好冷啊……”
他像是冷得有些糊涂了,头昏脑胀,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只凭着感觉扑到了温暖的地方,嘴上也颠三倒四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东西:“我最怕冷了,你抱我一会儿,就一会儿,别把我丢出去……”
慕容寂想推开他的手一顿。
“你好暖和,像暖炉一样……”白与竹蹭了蹭慕容寂的胸膛,“好喜欢……”
后面的话他听不清了,也不知道那人在呢喃些什么。慕容寂有些僵硬地搂住了怀中单薄的人,而后右手轻轻一挥,使出一个升温结界,将呼啸的冷风挡在了外头。
那一夜,两颗孤寂的心撞在了一起,慕容寂度过了此生最难忘的一个夜晚。
……
宴会厅热闹非凡,一道接一道的佳肴被侍女端上来,舞女曼妙的舞姿成了整个宴会的焦点。
慕容寂回过神来,瞥向高位上此次宴会的主人,他还是身着素来喜爱的墨绿外衫,面容依旧温柔,但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小少年已是截然不同。
慕容寂饮下一杯酒,冰冷的液体下肚,丝毫没浇灭他心中那酸涩的情绪,反而如同烈火一般,将他那些小心思燃成了燎原。
怎么就这样了呢……
冷白的指尖将酒杯攥得发紧,慕容寂吐出一口热气,竟有些想流泪。
他又想起师尊传位前告诉自己的话。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得必有失,你既得到了宫主之位,必然会失去些珍贵的东西,切记做好心理准备。”
那时他怎么回答来着?
“师尊放心,徒儿定无悔。”
从小将他带到大的老人闻言笑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望着慕容寂意气风发的模样,像是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容儿啊,以后你就明白了。”
这是师尊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继位后的第三年,他在长明山找到了外出游历的师尊的尸身。他脸上挂着释然的微笑,是二十多年来他从未见到过的。
慕容寂再次闷了口酒,眸子聚焦于正和人攀谈的白与竹身上。
当年那洞中一夜后,两人便建立了真正的朋友关系,时常相约着一起去除祟,因着两人年纪相仿,又能力出众,便被世人称为洛阳双杰。
他本以为这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但当他们继位宗主后,一切都变了。
随着宗门事务的变多,肩上的责任加重,两人的联系日益减少,宴会上见面,也变成了礼貌疏远的问候,而近期两个宗门闹得不可开交的贸易战,将他们最后能聊的东西也消磨殆尽,只留给他们尴尬与无措。
很多时候慕容寂都想找白与竹好好谈谈,但真到了那个时候却只有不咸不淡的一句“白宗主安好”,而后他们擦肩而过。
没有撕心裂肺的争吵,也没有重大的误会与矛盾,随着时间的冲刷,他们最终成了陌生人。
可悲的是,这种关系是复原不了的。
若是误会或争吵,就像是精致的瓷器上裂了一道缝,把它补上,最终也没什么。可被时间冲淡的感情,就像日益腐朽的碎瓷片,即便是技术再精湛的工匠,也没法恢复如初。
他好像明白师尊说的代价是什么了。
当上宫主,他失去的东西,是真情,而师尊失去的东西,是自由。
宴会过半,慕容寂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缓了缓情绪,走上前道:“白宗主,在下身子不适,先行离去了。”
白与竹脸上的笑一僵,出乎意料地道:“我送送你吧。”
慕容寂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好”。
夜间的紫芝门很安静,两人并排走在道上,气氛一时僵住了。
不知是不是出于私心,慕容寂让宗门内的弟子自行回去了,自己则答应了白与竹这近乎荒唐的举动。
既是“万兽之宗”,宗门内的景色自然也是极好的,路旁随处可见一丛丛灌木,不时有野兔穿梭其中,带出“簌簌”的响动。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开口提起宗门的纷争,一切尽在不言中。
“慕容宫主。”过了好久,白与竹才轻声开口,“你身子可还好?”
这个称呼从他中吐露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慕容寂却没立场去反驳。
当初那个意气奋发的少年,经过岁月的磨练,早就被磨去了棱角,收起了自己的一身锋芒。
慕容寂抿了抿唇:“没什么大碍,不过是酒喝多了头脑发闷,白宗主不必挂怀。”
说完这句,两人又像是没话聊了似的,纷纷闭上了嘴。
他们心中都很明白,聊什么都是无用功。
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早就回不去了。
虽说是早春,但夜间的风还是有些凉,白与竹许是匆忙出门没穿够衣服,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慕容寂心脏一顿,没反应过来话便冲出了口:“怎么了!寒症又犯了?!”
白与竹摆了摆手,捂着胸口重重地喘了几声,哑声道:“无碍,老毛病了。”
“都让你多穿点了!非要把自己弄成病秧子!出个门都不知道多套件衣服!自己的身体自己没数吗!”慕容寂拧着眉,狠声道,“你身边的人都是废物吗?照顾不好你干脆让他们滚!”
他忽地顿住了,因为白与竹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着他,夹杂着伤感。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些的,现在的他们,早就不是当初的慕容寂和白与竹了。
于是慕容寂顿了顿,斟酌问道:“这些年……你的寒症怎么样了。”
白与竹垂眸,牛头不对马嘴道:“我早就不怕冷了。”
慕容寂眼眶有些酸涩,紫芝门的正门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一旁的花坛上种着些金盏菊,香气带点苦涩,直直冲着人鼻子钻。
“好了,就送到这儿吧。”慕容寂在门前顿住,然后便不知该说些什么话了。
白与竹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点点头,没有道别,转身离去。
那抹淡绿的身影越走越远,慕容寂却迟迟不挪动半步,突然,他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冲着那个背影喊道:“白与竹!”
那人背影一顿,偏转了半个身子。
慕容寂声音很轻,轻到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能听清:“下辈子你嫁给我好不好。”
白与竹歪了歪头,脸上的表情像是疑惑,又像是惊讶,他似乎没听清慕容寂的话。
慕容寂却不再迟疑,他释然一笑,对着那人挥了挥手,转身大步离去。
于是他自然也错过了白与竹温柔的笑,亦没听到他轻声的回答。
“那你记得早些来娶我。”
一旁金盏菊舒展着花枝,开得灿烂,甜中带苦的味道在空气中发散,填满了他们走来的那条道路。
金盏菊的花语,是离别。
【全文完】
全文到这里就结束啦,千煦和小家伙会在另一个时空幸福快乐,清韵小朋友也会学着父皇的样子努力当好帝王,当然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大家都会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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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谢谢你读完这个故事,感谢遇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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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番外五:知己既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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