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年节娱戏

二人回到长荧的院落,各自打了水在院子里冲凉。

宣琼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冲完了又换好衣衫便瞧着渐垂的夕阳发呆。

他想到了他的家人,他的宗门。他离开前还在准备年节的礼单,想过年节那日,宗门上下一定是一片火热。或许今年陆吾还会过来陪着师尊她老人家一起,或许今年会在九灵山放烟花。

想到自己承诺父亲说上元定会回家一趟的,估计又要食言了。

“你在想什么?”长荧穿着他那露肩膀露胳膊露脚无比清凉的衣物,发丝滴着水,走到宣琼身边陪他一起坐着。

“我在想宗门和我家里人,”宣琼伸-出手,朝夕阳伸去,眼睛透过指尖,仿佛在触摸那一抹红色,“今日是除夕。”

除夕回不了家,于修道之人本就是常态,世间寻常修士大多无父无母,修仙世家也并不过分在意团圆一说。

但是万尘宗不是,万尘宗总是要过年的,总是要团圆的。

长荧顺着他的手看去,只看到了瘦削有力的手指。

指间握不住的光和尘埃,在空中恣意漂浮着,长荧看呆了神。

“你又在想什么?”宣琼伸手在长荧面前一晃,让他回了神。

长荧低了低头,道:“我在想你方才说的,人总会有办法克服恐惧。”

宣琼眨了眨眼,笑道:“你说那个啊。”

“嗯,怎样他们就不怕鬼了?”

宣琼指了指竹舍的门,道:“我们那边,会在纸上画些凶猛之物,然后往门上一贴。最好是妖魔鬼怪见了都害怕的东西,这样就会绕道走。”

“管用吗?”

“会有人觉得有用的。”宣琼笑道。

“他们画什么?”长荧搓了搓手指。

“这几十年画的最多的就是烛九阴了。”宣琼思考一阵,手中运气法术,变换了一条凶猛的小龙,“大概长这样,因为他够邪,那些作恶的很害怕他。”

“烛九阴?”长荧好奇地伸手想要摸一摸那小龙,宣琼却一把收回幻术,长荧只好作罢,“为什么?”

宣琼勾唇一笑:“陪我出去走走,我给你讲故事吧。”

长荧披了件外衫就跟着宣琼出了院落。

大约几年前前,妖魔横行,为护人间太平,帝君联合众神对三界进行了驱逐,强行将他们送回了自己的地方。

有妖钻了空子,寻找人界无神管辖的山头藏身,帝君便钦点新神守护一方山川。

为封山降下山河印的昆仑山君,便是其中之一,昆仑山山神。

当时穷凶极恶的妖魔,是万魔之首烛九阴,他本是一介神君,风光无限,因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被剔除神骨,本该于万妖谷碎尸万端,却不曾想过他却以魂补形,炼化万妖谷中的怨气,为自己重塑肉身。

“然后呢?他就成了魔神?”长荧好奇地问。

“一开始还不是,后来发生的事也非他所愿。”宣琼道,“人一旦疯了,有了心魔,意志涣散不坚定的时候,就容易害人害己。”

长荧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他后来作恶,是因为心魔?”

宣琼道:“尚不清楚,当年我读到这段故事的时候,总觉得不只是心魔这么简单。”

长荧抓了抓头发:“怎么这么复杂。”

“复杂的事情多了去了。”宣琼叹了口气,“烛武是在封山化神的,后来成了魔后无处可去,又回到了封山,导致那里妖气四溢,鼠蛇一窝,四处作恶,仗着这里无人管辖,他们又法力高强肆意妄为。”

“不是降神了吗?”长荧问道,“封山山神怎么不管?”

宣琼道:“没用,封山是唯一一座,无法降神的山。据说帝君并不是没有尝试,只是每一次,都会被一股力量挡回去。”

“那怎么办?”

“似乎是联合了众仙家和一些高阶修士,在其四方设下封印,但效果微乎其微。一百年前,昆仑君借调山河印,才真正将这里封住。”宣琼道,“不过这禁制,每座山川只能用上一次,一旦被冲破,就只能另寻他法。”

长荧沉默的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思考什么。

“封山封印之前,天下妖魔几乎以烛武为首,如今昆仑君力量式微,封印松动的迹象持续了十几年了,那些妖魔鬼怪还是会惧怕他们的王。”

“所以门上贴些烛九阴镇厄图,算是个以毒攻毒以邪治邪的法子。”宣琼舒爽地向后仰了仰身子,“哎呀,冲凉后出来遛弯当真是舒服。”

长荧回神,发现他们一路走走停停,竟是来到了无极树下。

无极树虽枯萎近百年,但枝干依旧伸展于天地间,穿插风云日月。历尽千百场雨雪,根骨不腐,静看千百年春秋,枝节不折。

溟河的水轻轻没过潮湿的土地,滋养着破土而出的草木,几只水鸟悠闲地啄食藻荇鱼虫,惬意自得。

长荧踩着河面上浅浅露-出水面的石头,清凉的河水时而淌过脚面,没过脚踝,时而轻轻舐过脚底,流连一番,便又朝远方奔去。

宣琼也脱了鞋袜,凑了热闹。

两个人干脆坐在岸边,用脚打起水仗。

“哈哈哈,莫把衣服弄湿了。”宣琼一边又挽了挽裤管,一边提醒长荧。

长荧也学着他的样子,动手挽了起来。

宣琼低头瞧着他乖巧的样子,心底感到一丝宁静。

“我俩弟弟挺能闹腾的。”宣琼道,眼底浮现出了些许无奈。

“弟弟?”长荧挽好了之后,脚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水花四溅。

“嗯,小师弟和堂弟,他俩都可爱玩儿了。”

长荧想象不出来,只道:“挺好。”

太过安静了,只有水流声响。宣琼直到这一刻才有实感,此间天地当真只有长荧一人存在,这寂寥的几十年,他都是一个人度过的。

“你孤独吗?”

“有点。”长荧说,“不过也没什么,不说话而已,要么睡个几年,醒来就做做事。”

“不无聊吗?”

“我没得选。”长荧哈了一声。

宣琼往他露-出来的小腿上踢了一脚水。

长荧不甘示弱,也一报还一报。

俩人嘻嘻哈哈打闹一阵,最终以宣琼两脚压制住长荧的脚使他动弹不得为终。

长荧落败,倒也觉得开心,冲着宣琼笑个不停:“哈哈哈我认输。”

宣琼笑着看着他,也不说话。

长荧干脆躺在草坪上,也不管水里纠缠的脚了。

抬头看着桃源的星空,长吁一口气,觉得通透无比。

一轮缺月,万里星河。

“滋——”面前突然跳出来小火花,刚巧占住了弯月缺口的地方,淡淡的火药味儿扑面而来。

一小簇银白色的火星,散落成细小的光线,四处溅射出来金色的光点。黑夜里看去,有种惊-艳的美。

长荧以为又是宣琼的小把戏,伸手想要去碰。

“别动,烫手。”宣琼抓着另外一端口,往远处移了移,“你拿着我这边,自己甩着玩儿。”

长荧小心翼翼接过,一动不敢动地盯着这簇小火花,生怕自己晃一下就灭了。

“哈哈哈你晃一下呗,灭不掉。”宣琼抓住他的手,在空中快速画了个圈。

像闪亮的流苏,滴滴光点映在长荧眸里,不知哪个更亮。

“这是什么……”长荧逐渐掌握了玩法,“啊,灭了。”

一根燃尽,手中只剩下几寸木杆。

“这是药线,本来是引火用的,后来有人把它做成了小玩意儿,年节拿来哄小孩。”

宣琼又燃起一根递给他,总是望着被那火光处,被照亮的欣喜的眼,不经意弯了嘴角。

“你怎么做出来的?”长荧玩得不亦乐乎,随口问道。

“不是我做的,我来之前恰巧在集市买了一些放在扳指里,就我手上这个,是个能存物件的灵器。”宣琼伸手向他展示了一下拇指上的红玉扳指。

“你会射箭?”

“不会,带着图好看,也图方便。”宣琼笑笑,自己也燃了一根。

夜幕下只见两点星火挥舞,河水映着月光,映着星河,映着两人笑的明媚。

宣琼望向长空,眯了眯眼。

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注1)。

*

长荧做梦了,又是那个梦。

“吃吧,好孩子。”枯槁如朽木一般的老手紧紧抓着少年的发顶,将他摁在一碗残羹前,“怎么不吃啊闪闪……”

油灯倏地灭了,声音戛然而止,但发根处钻心的疼痛却未曾消失。

紧接着,另一双手猛地扼住了少年的脖子,勒得他干呕目眩。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逼在眼前,狰狞的女声如天外来音:“你应该去死,你为什么不死……”

两只眼球兀得炸开,碎成一片血沫,飞溅到少年七窍中。少年痛苦地尖叫着,不住的挣-扎,破败的喘息在空灵的梦境中不断回响。

“你是罪人,闪闪。”

“你怎么不……”

“母树……”

“闪闪……”

越来越多的东西桎梏着他的身躯,有什么东西张开血盆大口食他血肉。

四面八方传来一句一句刺人心骨的诘责逼问,这些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几近窒息。

“闪闪……”一阵淡淡的清香毫无征兆的溢入口鼻,少年艰难地睁开双眼,那是春神桃迎。

美丽的少女袖带轻飘,发间别了迎春花,满面笑容朝他走来。

“春……桃……桃迎……”少年艰难出生,一滴泪水生生被痛苦折磨在眼角。

桃迎俯身,捧着少年的脸,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少年闭上了眼睛,将那滴泪水憋了回去。

“好闪闪……”

再睁眼,面前的哪里是什么桃迎,是一只穿了衣服的骷髅骨架!少年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冷汗不住地自额上滴落,前襟早已湿透。

“你为何不救我……”

“闪闪。”一道从未听过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少年不再睁眼,尽管那人已经贴在他的身后。

“你看我一眼,就一眼……”那人声音稚嫩,带着请求。

少年稍稍侧头,犹疑睁眼……

卷发,蛟尾,鱼鳃龙角,额前一道金色闪电纹……

“小……一?”

“闪闪太阳晒屁-股了!”

突然一道温暖的阳光穿透了黑暗,长荧身上的那些东西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眼前的陆离怪像全然化作泡影,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怎么这么湿?”宣琼摸了一下长荧的额头,满手汗水。

微凉的触感让长荧一下子想到梦境中的那些冰冷的怪物,他瑟缩一阵。睁眼,是一张极近的脸,和印象里的骷髅血瞳重合。

长荧猛然向后一倒,拉开了与宣琼的距离。

“我就是试试温,怕你发烧。”宣琼的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解释道,“今天是年初一,想叫你起来。但是看你气息不畅,我以为你生病了。”

长荧抿抿唇,半晌,又裹着被子爬了回来。

宣琼扶着长荧坐到了床边,把被子又裹紧了些。

“小心着凉,我把粥端进来。”宣琼拍了拍长荧的背,然后起身。

长荧伸手,扯住了宣琼的袖子。

“怎么了?”

“你会死吗?”长荧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宣琼直觉长荧的状态不对劲,于是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我会活的比你还要久,新年快乐,长荧。”

长荧道:“新年快乐。”

宣琼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伸手掐了一把长荧的脸。脸煞白的,感觉是被吓到了。

长荧动了动嘴唇,过了很久才说:“我不是怕死,也不是怕死人。我知道天地万物,渺小如你我,生前死后其实都没差。”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有些让人恐惧的东西超越生死,缠着他让他梦里不得安生。

梦中真真假假,真假参半,竟是几乎骗过了他的记忆,险些让他分不清虚实。

宣琼干脆就坐在了长荧身边:“做噩梦了?”

长荧点点头。

“梦都是反的,别怕。”

粥米盛好了端上桌,长荧很快就吃得干干净净,碗筷规规矩矩摆好,剩下的时间,便坐在椅子上,盯着吃的正香的宣琼。

“谢谢。”长荧真诚道。

宣琼看着自己还有一半的粥,又看了看对方空空如也的碗。

“吃这么快?”宣琼看见菜盘子里半分未动的青菜,“挑食?”

“不,不是。”长荧忙用筷子夹了一口,艰难咽下。

夹生又泛糊,怎么做到的。虽然长荧做饭也不好吃,但绝不会把菜炒成这个样子……

宣琼半信半疑也挑了一筷子,塞进嘴里,脸色愈发青黑。

“其实我辟谷了,可以不吃饭的,真的不是因为不好吃。”长荧解释道,顺便看了看宣琼的脸色,“你别生气……”

宣琼一抹嘴,干掉大半碗粥。

“菜别吃了,我倒掉。”宣琼黑着脸端起菜盘子往屋外走。

“诶不是,别浪费……”

宣琼把菜倒掉了,怕长荧饿肚子,又洗了几个水果,还收拾了碗筷。

“宣琼,你们那边,人很多吗?”

“遍地都是人,神才是最少见的。”宣琼看着长荧道,“不过我们人呢,与道法有缘的,可以修长生,变得强大,飞升成神。若是无缘,安安稳稳过完此生,还了因果,转世投胎下辈子继续生活。”

“转世?”

宣琼道:“是,人间有句话说是这么说的,这辈子你我相识,其实是上辈子无数次擦肩而过换来的。天地间的因果讲一个缘字,今生的缘是前世的因,我们到底能在轮回中相遇几次,便是几世因果。待缘分尽了,因果还了,下辈子投胎,便遇不到了。”

“你们的道理,挺有意思的。”长荧道,“人间,好玩吗。”

“那是自然,你想去吗,等我找到了我的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长荧摇了摇头:“我要呆到成年……我答应了鲲神,成年之前,我不能走。”

百岁成年,他还要守着桃源寂寥五年。

“不过,我成年后,一定要去人间看一看的。”长荧道,眼里隐隐有着期待,“走!今天我们去找你的剑!”

“啊?今天初一诶,要不,先,休息几天?人间年节是有休沐日的诶?”

1,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己酉新正》叶颙;

宣琼做饭这会儿一点也不好吃,yue……

药线:就是滴滴金儿。

20221022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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