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黄泉有神,名曰孟神,渡善灵,食恶鬼,阅鬼八万亿,从未见一生者。

今日泉中波澜起,八万亿恶鬼皆饱,必是来了大功德之人。

但她从未想过,往奈何桥上来的,竟会是个活物……

上古之言,能生下黄泉者,必一统四海八荒各族,成天地间唯一的神魔共主。

孟神驻黄泉千万年,以为来的会是个气势磅礴的盖世英豪,或是个运筹帷幄的能人异士,没曾想却只是个柔若无骨的翩翩公子。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放眼满世臣,谁人配白衣?

来者遭八万亿饿鬼噬身,满身淡蓝色血痕,却依旧唇如温香,面若凝脂。

见恶鬼满地气定神闲,闻鬼哭狼嚎波澜不惊,看奈何桥边风景无限好,他独自踱步过去,坐在了留魂亭里,竟还自顾自的倒了杯黄泉水。

孟神落座,一袖拂走了杯子:“黄泉之水饮不得”

面前的人目光清冷,犹如万年寒冰:“如今雷霆雨露,已尽是吾恩了,本座入你黄泉地界,却连一杯茶水都饮不得”

“尊驾一己之身,喂饱黄泉八万亿恶鬼,修为无尚,功德无量”

“既是无尚无量,可求一事否?”

“尊驾所求的,可是只叫九儿的九尾红狐?”

九儿这个名字还是他亲自取的,那年云游四海,刚入青丘万狸府地界,一只遍身火红的九尾狐就蹿上来扒着他腿,怎么都不肯松手,九尾狐生来都是神胎,唯它没有半点仙气。

他带她回了天宫,后来,天宫里发生了许多事……

他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一柄冰凌剑屠上凌霄,殿前万阶鲜血把天宫的污秽都洗了个干净,可九儿死了,灰飞烟灭,他用逆鳞都没能护得住她。

他的九儿本是上古神族赢鱼,是云梦府的小殿下,为他受了归灵咒,百年一世,轮回凡族历生老病死之苦已经九万年了。

“黄泉只收凡族魂魄,她生来仙胎,更是上古神族,万世轮回都不会途径黄泉的”

“本座既来寻你,就知你有解决之法”

“凡族百年一世,尊驾欲生生世世护她,是欲百年之后再赴黄泉吗?”

“她若世世落黄泉,本座便世世散修为!”面前的人疾言厉色,一语惊人!这话本不像他这样温润如玉的公子说出来的。

孟神长叹了一口气,她驻守黄泉千万年,渡痴情者无数,不曾想这将主宰六界四海八荒的帝王都难过情关。

“黄泉八百里,恶鬼八万亿,生者入黄泉,血肉尽喂恶鬼,神魔入黄泉,元神尽灭其中。尊驾抱了必死之心,生下黄泉,竟才散了九层修为”孟神抬了抬头,“尊驾天选之君,将来必成神魔共主,如今为沧海一粟化去所有功德,着实可惜了”

“天选之君?呵呵呵呵……”他自嘲着笑了好久,明明不过九万岁的年纪,却道不尽无限辛酸,“他们都说本座逆天才得帝位,孟神却说本座天选”

“世人不知何为天,却言尊驾逆天”孟神道。

“自古以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乱其所为,不变者为天选,方担大任。”

苦其心志?他九万年步步隐忍,委屈求全,在天宫受千夫所指,万人冷眼,算吗?

劳其筋骨?他被剜龙角,拔龙鳞,千刀万剐,被数万鲤鱼尸身天火炼化四十九日,化皮熔骨,强布噬魂结界,算吗?

空乏其身?眼见生父杀母屠族,眼见手足兄弟给自己扣了顶六界四海八荒尽知的绿帽子!算吗?

不变者方担大任,可他偏偏就变了!

他若再不变,如何对得起九儿,如何对得起他应龙族枉死的无辜!

心软的人最后都会失败,唯有霸道才能成就一切。

他再不是那个温润如水,任人欺辱的夜神大殿了,也不是那个受人利用,进退维谷的水神了。从此以后,提起他,世人只言,这是生性残暴,心黑手毒的天帝夜寒。

“天选也好,逆天也罢,本座为人,从来只愿心之所往,无妨千夫所指。本座从来只愿所爱之人,所念之人,皆在目之所及,伸手可触的地方,好好的存着,可即便如此,都事与愿违了”

他从未对不起任何人,除了,九儿……

孟神淡淡的倒了杯黄泉水,这杯水形若甘露,气氲芬芳,她轻轻地把杯子推到了他的面前。

“尊驾可知黄泉之水,为何饮不得?黄泉之水,八万亿恶鬼眼中之泪,飞鸟不过,鸿毛不浮,寸草难生,亡者饮之,忘尘断念,归入新生,生者饮之,恶鬼融骨血,获鬼魂之力,开阴阳两道,尊驾心之所想,均可成”

“本座唯愿她脱离轮回,重归神位”他毫不犹豫的拿起了面前的杯子。

“尊驾三思”孟神连忙拦住了他,“亡魂一入骨血,便再不得去了”

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这一杯黄泉水是要神运七星来换的,他欲动黄泉恶鬼为九儿引路,恶鬼便食尽他红鸾星铺路。

若无红鸾星,他便再无一颗干干净净能爱人的心了,可他,还要这干干净净爱人之心何用!世人从不温柔以待我,我又何必温柔以待他们!

“本座可以没有红鸾星,可以千万年的孤寂着,可以做个没有七星气运的行尸走肉,但……本座不想再忘记她一次了,若我忘了她,我还如何护着她……”

“红鸾覆灭,忘的只是感觉,但还有一语要提醒尊驾,亡魂常驻骨血,尽食红鸾,若他日尊驾红鸾在生,恶鬼反噬,任谁都无力回天了”

“如此便好”天帝拂袖,一杯黄泉水,仰面而饮。

“万世刀枪,我替她抗,千路险阻,我替她破,倾我所有,唯愿她岁月静好,永世如花”

他来时牵牵挂挂,放手洒脱至此,君子之风,帝王之气,转身离开奈何桥的时候,万鬼开路,一袭背影,清冷桀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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