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的世界新解构」
她手长得很好看。
白白嫩嫩,指节纤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底部透着一抹淡淡的粉。
此刻,床头的夜光灯清浅的洒落,曲柔就是在这片温柔的光影里,毫无防备地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不过,很快,她便敏锐地察觉到,摸到的这只手和记忆里的那只手,触感很不一样。
记忆里的那只手,瘦削、粗糙、皮肤松弛,满布长年劳作的岁月痕迹。
摸到的这只手,却宽厚、柔润、清瘦有劲,难掩正值当年的蓬勃意气。
两者一对比,没有任何相同,于是,很快,曲柔便收回了手。
然后,五指扣着自己的掌心,虚虚握成一个小拳头,放在了自己身侧。
整个过程,从伸出到收回,不过短短几秒钟。
所以,这是很蜻蜓点水的一个触碰。
再加上,她此刻深陷梦境,又尚未完全脱离病情,所以,善良的人就别再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对她追究。
他却偏要追究。
只因,他感觉自己的心,被这“点水的蜻蜓”,点得涟漪四起。
结果,蜻蜓说走就走,徒留他目送。
这不公平,很不公平。
他必须探个究竟。
于是,垂眸看了过去。
医生说得中肯,她确实是嗜睡,即使发生了这样的插曲,她也没有立刻醒来,而是再次睡了过去。
这个当下,静极了。
夜色在浓,时钟在走,她在沉睡,唯独他,心泛褶皱。
不过,陈岩庭看着她的睡颜,终究还是——
没舍得叫醒。
心想:算了,来日方长,以后,他有的是时间跟她慢慢“较量”。
于是,这一茬儿就这样翻了篇。
半个小时后,曲柔才在药效的作用下慢慢转醒。睁眼时看到坐在身边的这个男人,她微微一愣,带着轻轻的鼻音和一丝刚睡醒才有的喑哑,试探着叫了一声:“陈岩庭?”
他很快应了个“嗯”,然后,撑起身子问她:“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曲柔摇摇头,从床上坐了起来,“抱歉啊,我耽误你时间了吧。”
“医生刚走,我也是刚跟朋友吃完饭上来,所以没耽误。”他不动声色地说谎。
幸好曲柔这会儿也没精力去探究他话的真假,听到这个回答只觉得心里卸下了一块大石头:“那就好。”
“饿不饿?”他柔声问道,说完看了眼时间,“不过这个点餐厅已经关门了,想吃什么,我帮你叫。”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回去也休息不了。”
“为什么?”
“我也饿着呢。”
“嗯?”曲柔心想,你不是刚跟朋友吃过饭吗?
“商务饭局,能吃饱就怪了。”
曲柔听了,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主动邀约道:“那我们一起吃?”
听到这儿,陈岩庭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多谢曲律师赏脸。”
他这话说得寻常,但多多少少带了点儿逗人的意思,曲柔也不知道怎么的,耳朵一下就红了。
陈岩庭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瞬间又自我反省:看来以后得收敛点儿,毕竟这姑娘不禁逗。
说好之后,陈岩庭便先行出去点餐,给她空间让她收拾整理。
等他走后,曲柔第一件事是去卫生间照镜子。
几个小时过去,口红已经掉的差不多了,但好在妆容还算完整。
曲柔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了下,才出去和他碰面。
这餐吃得极简,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陈岩庭特意吩咐厨师做了两碗清汤面,清清淡淡的浇头,吃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曲柔吃了几口,就感觉自己的精气神在慢慢恢复,也有精力去回想他们此行的目的。
曲柔这人从小就特别害怕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她特别不想陈岩庭因为她生病而浪费了明天的大好时光,于是,主动开口问道:“明天......”说完,忽然想起现在已经过了零点,又改了口,“不对,今天你什么安排?”
说实话,陈岩庭很少来这边,之前只知道这附近有个高尔夫球场,他跟朋友来玩过两次,除此之外就是因公过来开会,所以他对这里并没有什么了解。
唯一的了解,还是无意间看到她在社交软件上的一个点赞,所以,才有了那个让她惊讶的“西山步道”。
除了雁栖湖,这附近并没有太多可供参观的景点,唯一还能算得上景点的,只有一个寺庙。
想到这儿,陈岩庭放下筷子,意有所指地问:“要不要去红螺寺看看?”
听到这个地名,曲柔一时语塞,想了想,最终还是直白地问:“你知道红螺寺是求什么的地方吗?”
陈岩庭:“什么?”
曲柔闻言,轻轻眨了下眼,然后,垂眸,盯着碗里的面,小声道:“......姻缘。”
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答疑解惑,她却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这模样有点可爱,陈岩庭被她的反应给逗乐了,一时失笑:“那你这意思,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我......”曲柔被他问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思索了番,才开口道,“我看你。”
“看我?”
“你如果想去,我可以给你当导游,”说完,曲柔语气不自然地顿了一下,抿了抿唇,才轻轻道出心中疑惑,“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
单身男女一起去求姻缘,能不奇怪么?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奇怪,正中某人下怀。
看她温吞,陈岩庭更觉得自己这钩下得极为巧妙,于是,乘胜追击地问:“哪儿奇怪了?”
曲柔看着他,眉眼都是真诚地回答道:“我还没见过哪家公司的团建活动,是集体去寺庙里求姻缘的。”
陈岩庭:“...........”
哦,她不说他都差点忘了此次过来的“正事”。
——他是过来给团建踩点的。
于是,刚用巧劲儿下的钩,就这样脱了钩。
他霎时无奈得有些想笑,却还是熟练的见招拆招:“我们公司单身多,我这叫对症下药。”
面对一个如此体恤员工的中国好老板,曲柔忍不住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陈岩庭再次被她逗乐了,唇角一弯,用目光点了点她的面,提醒道:“快吃。”
曲柔:“哦。”
吃过饭,陈岩庭又跟她说了一下喝药的注意事项,临走前,又问了句:“对了,你这次过来带外套了吗,如果没有......”
“带了。”
“那下午提醒你穿的时候为什么不穿?”
曲柔听了,抬眸看着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儿来的理直气壮,回了句:“你也没穿啊,我学你的。”
陈岩庭:“......”
来的时候车里热,他就把风衣脱了扔在了后座,以至于上山的时候就忘了拿,要不他说什么都得把风衣脱了给她披上。
所以,他没穿还算有理有据,至于她这原因......听着多多少少是有些耍赖了。
陈岩庭看着她,无奈一笑:“你这什么理由?”
曲柔听了,没回话,而是抬起眼睛,静静看向了他。
就是吧,这眼神,陈岩庭有点儿没读懂。
总觉得,里面带了点儿幽怨的意味,好像是他不让她穿似的。
他思来想去,还以为她是嫌多拿一件衣服麻烦,便说道:“不管怎样明天多带件衣服,嫌麻烦的话就给我,我帮你拿着。”
曲柔听了,声音闷闷地回了一个“哦。”
陈岩庭:“......”
-
一晃,一个上午过去,两个人睡醒后,于正午时分,去往了红螺寺。
此时阳光正好,北京巨刹的牌匾在阳光的照拂下泛着一层金光,他们并肩,一路拾阶而上,将寺院的古朴观景和香客的质朴愿景尽收眼底。
经山门直抵天王殿,再往前走,便是气势宏伟的大雄宝殿,大雄宝殿前,挺立着两棵千年银杏。
宝殿坐北朝南,坐拥人杰地灵的精气;银杏傲立东西,做实春华秋实的美誉。
曲柔见状,感觉自己的思绪被牵制着,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恍然忆起,小时候她家的院子里也栽了一棵银杏,不过不同于眼前银杏的丰盛繁茂,她家的那棵,树干细瘦粗糙,平常也没有人照料,只是偶尔想起才会给它浇些水,到了冬季,每当叶子落完,就只剩一根细瘦单薄的树干,毫无美感地挺立在寒风中,没有任何生命力可言。曲柔每次看了,都觉得它可能挺不过这个冬天。
可来年,一到金秋十月,它便会像脱胎换骨一样重生枝叶,细细看,像拨弄秋阳的风琴;远远望去,像憩了一树金黄的蝶。
它每年都是这样,不动声色地焕然一新,对过往的冷落、严寒、丑陋,纷纷既往不咎。
所以,在曲柔心中,银杏是一个美丽、蓬勃、顽强、极具生命力的物种。
想到这儿,她仰起下巴,看着眼前这棵穿越千年风雨的银杏,百感交集地笑了笑。
不同于昨天的清静自由,今天是个休息日,寺院里人来人往,有的地方连个落脚地都难寻。
她却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里,穿着一件质感垂顺的白色风衣,朝一片金黄仰头望去,在红墙灰瓦的映衬下,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好意境。
她看得专注,殊不知,她驻足凝眸时,陈岩庭早已迈上台阶,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才赶紧停住了脚步。
回眸一看,画面正好播至上述那番。
于是,快门一按,佳作就此诞生。
被拍照的人却丝毫不知,短暂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等回过神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
看到镜头里的她焦急的目光,陈岩庭立刻收起相机,朝她走了过去。
此刻,曲柔已经用目光逡巡了一圈,但都寻人无果,正焦灼时,意外捕捉到一个从台阶上往下跑的身影。
这会儿阳光正好,秋风不燥。
他一件利落风衣,目光坚定,眼含笑意,在她的注视里,拨开层层人群,朝她跑了过来。
她的心跳,就这样,漏了半拍。
最后,还是他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要不要上去求一签?”陈岩庭站在她身边问。
曲柔摇头:“不要。”这拒绝很果断。
“为什么?”
这次,曲柔没那么大胆,把手放在唇边,小声跟他耳语:“原因等回去我再跟你说。”
她想拖延战线,陈岩庭却在瞬间心领神会。
生于这片土地的人们,都对佛祖有一颗敬畏之心,不敢在佛祖面前说不敬语。
什么原因不能在佛祖面前说?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不信这个。
她不信幸福生活能靠佛祖保佑获得。
想到这儿,陈岩庭也没觉得太意外。
毕竟,她这样的姑娘,能走到今天,肯定只信自己。
于是,这趟出行,只当踩点和赏秋,两个人没多逗留便回了酒店,为明天的青木之行养精蓄锐。
回去的路上,陈岩庭跟她闲聊:“我听说青木从不接受外拍,你是怎么约到的?”
“我跟老板认识,给你走了个后门。”
“人脉挺广。”
“没有,”曲柔否认道,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很会来事的人,“我跟青木老板是在一次法律援助中碰到的,当时她还在读博,跟教授去乡下见习,休息时我们俩就聊了几句,结果挺聊得来,再一问,又都是从北京来的,这缘分确实难得,所以回来后我们就约了一次,这一来二去就熟了。”
“法律援助?”陈岩庭捕捉到的重点是这个。
“对,我们律所每年都会承担一定体量的法律援助。”
“走到这样的平台还能不忘初心,”陈岩庭由衷感叹了句,“你很难得。”
没想到,她很快反驳:“我不难得。”
陈岩庭:“那谁难得?”
一个沿着逻辑线走、毫不突兀的寻常提问,却让曲柔眼睫一颤。
连带着记忆里的一角,也柔软地塌陷了进去。
一升一降,泛起对比。
在她心中,从苦难里走出,仍不忘回头去关照苦难里的人,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那些出身优越的天之骄子,对苦难依然有着同等的平视和关注,这才是难得的珍贵。
想到这儿,她看着前方,忽然就失了语。
车厢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陈岩庭在这阵沉默里莫名想起,那天小雨,她在朋友面前,反驳“喜欢一个人是火堆旁取暖”的理论。
不知道是男人的第几感作祟,他心头说不清的,泛起一阵浅浅潮湿。
-
翌日,他们开车去往青木,陈岩庭把车停在山脚,和曲柔一起走了上去。
这家陶瓷工作室坐落在一座小山头,绿树掩映,曲径横生,没人带着确实不太好找,不过,来一次就能把路记得差不多。
这次邀约虽说是陈岩庭为了与她见面的刻意为之,但来一趟机会也挺难得,所以他倒真的拿了相机过来拍摄。
他俩到的时候,老板不在,是助理小园接待的他们。
给陈岩庭大致介绍过工作室布局,小园便拉着曲柔一起去了工作台,给大摄影师留了足够的空间去发挥。
曲柔闲来无事,便拿着雕刻刀,在一块陶泥上进行雕刻。
这种纯手工的沉浸式雕刻,能让她彻底放空,是另一种形式的重塑自我。
等陈岩庭拍完折返,曲柔才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问:“你要不要试着自己做一个杯子?”
陈岩庭:“可以吗?”他记得这家工作室并没有DIY业务。
“当然,”曲柔朝他狡黠地眨了下眼,“我给你走后门。”
他听了,放松一笑:“行,那我就沾沾曲律师的光。”
“那你挑一个你喜欢的样式吧。”说着,曲柔递给他一幅画册。
陈岩庭垂眸,目光一个个看过去,鸡缸杯、斗笠杯、折腰杯......
他看了一圈,最终,将手指定在圆融杯上,说:“就这个吧。”
圆融杯杯口大,杯身圆润,单看形状有一种憨态的可爱。
但经过高温烧制和精心上釉,依然能通透如美玉。
至于陈岩庭选择这个杯型的原因,纯粹是因为这个看起来没有别的那么复杂。
到底是艺术相通,哪怕是第一次尝试,但不管是泥塑还是拉胚,陈岩庭都能一下上手,最终的半成品,完成度极高。
看他快要做好,小园新泡了一盏茶,邀请他去窗边落座,然后,拿过他的作品去晾晒。
陈岩庭茶至半盏的时候,小园走到茶桌边,递给他一支笔和一张纸:“你好,这是我们给客人准备的记录贴,等烧制完成过来取的时候,我们会根据你写的内容,送一个礼物。”
陈岩庭看着面前空白的纸页,一时不知该如何落笔,便问:“我能考虑一下再写吗?”
小园:“当然,不着急。”说完,便先行离开,去了门口迎人。
刚在门外站定,就看到曲柔接到她老板回来了。
青木的老板叫张且微。
名字来源于一个成语,具体而微。
中国科学院大学的化学博士,毕业后却另辟蹊径,开了个陶瓷工作室,每天活得乐乐呵呵,人生就一个行事准则:老娘乐意。
至于其他的,通通滚一边去。
毕业那年,张且微有个男朋友。不过,在得知她放弃了国外博士后的工作机会,放弃了留校任教的名额,也拒绝了研究所的offer,打算开一个陶瓷工作室之后,他便觉得她这想法格外不靠谱,不为他们的未来考虑,甚至说她自私,浪费国家的教育资源。
张且微听了不气也不恼,而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来了句:“你哪位?”
“我是你男朋友!”
“现在是前男友了。”
就这样,两人分手了。
后来,她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她前男友回来求复合,但张且微这人,打死都不会吃回头草。
两个人走进青木的时候,张且微已经和曲柔亲昵完毕,直入主题地说起了正事来:“我跟你说啊,我这次可不能白帮你,正好我明年杭州的新店就要开业了,你帮我起个名字呗,一听就则有文化那种!不过因为是青木的分店,所以限定两个字啊,要不太冗长了。”
曲柔听了,觉得自己揽不起这个活,无奈地耸耸肩,婉拒道:“我又不是学文学的,你找我可是找错人了。”
“你就别谦虚了,明明读了那么多书。”
“你可拉倒吧,我读书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根本不走心。”
“我不管,你今天不给我起一个好名字不准走。”
曲柔听到,轻轻笑了一下:“诶,你知道我听到这句话什么感受吗?”
“嗯?”
“真希望我能说不走就不走,真想在你这儿待到地老天荒,可惜啊——”
可惜,打工人太多身不由己。
“行啊曲柔,”张且微才不会放过她,“铁了心见死不救是吧?”
“得得得,”曲柔终究还是妥协,“来吧,陪你聊聊,找找灵感,对了,你刚说要什么风格来着?”
张且微:“一听就贼有文化那种。”
曲柔听了头一歪,用行动表示了对她这个要求的无奈。
“你觉得文化是什么?”曲柔顺势问道。
张且微觉得她这个提问莫名其妙:“文化就是文化呗,还能是什么。”
“这样吧,我换个方式问你,你觉得文化是什么词性?”
“什么词性?”张且微真是服了“文化人”一个个的问题,大致想了下,不走心地答,“名词呗,或者,形容词?”
“其实,你可以试着,把文化看成动词。”
“动词?”
“嗯,文化文化,以文来化。”曲柔一边和她往里走,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Culture的本意就是耕耘和栽培。”
“所以,起名之前,你得先问问自己,你想要传达的‘文’是什么。”
听到这儿,张且微忽然顿住了脚步,思索片刻,道出一句:“应该是一种宁静的希望吧。”
曲柔听了,会心点头:“对了,你刚说杭州的店什么时候开业?”
张且微:“来年春天。”
话音刚落,一阵手机铃声正好响起。
曲柔看着来电显示,情急之下道出一句:“要不就叫春堤?来年花开,西湖畔,苏堤春醒。”
说完,一边往角落走一边撂下一句:“不过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先想着,我去接个电话,领导打的。”
曲柔走后,张且微站在原地,在心底咂摸了下这个名字。
春堤。
春字,寓意宁静希望。
堤字,契合西湖意境。
尤其是两个词组合在一起:【青木·春堤】
啧啧。
张且微越看越觉得是那个味儿。
于是,等曲柔接完电话回来,她激动地直接扑了上去:“柔柔女神,我爱死你了,你都不知道这名字我想了一整个秋天都没想到一个满意的,还好你来了,爱你,么么么么!”
“去去去去去,”曲柔有些“嫌弃”地推开她,“我钢铁直女。”
“行,钢铁直女,我就看你啥时候能带个对象来给我看看。”说完,张且微手搭在她肩上不让她走,目光指着窗边那个气宇不凡的男人,低声跟她耳语,“我看那位就挺不错,这是有情况了吧曲大律师,把我这儿当约会胜地呢?”
曲柔瞪她一眼:“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说完,把她的手从肩上一拽,朝窗边走去。
“陈岩庭。”她轻轻叫了声。
被叫到的人从空白的纸张上抬眸:“嗯?”
“我刚接了个工作电话,有个紧急会议要开,所以可能要在这里临时加个班......”说着,她忽然就有些没底气,心虚地捻了捻指腹,才道,“估计要两个多小时。”
“没事,你忙。”
“如果你着急走的话可以先走,这里到市区有城郊线,很方便。”
“我不着急,你慢慢来。”他一次次,给她吃定心丸。
曲柔这才放心地去工作。
最终,这个会议开了两个半小时。
霜降节气过后,天越来越明显的往短走,他们启程回去时,暮色已经降临。
周末傍晚从郊区往市区的路,很容易堵车,再加上她工作了一下午,所以陈岩庭没舍得让她开。
曲柔坐在副驾,看着面前一辆辆亮着刹车灯的车,心中莫名愧疚,毕竟,如果不是为了等她,他或许早就到家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堵在半路,她挺害怕,这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所以,这时的她怎么都不会想到,陈岩庭竟然会主动问她一句:“加班会影响你出来玩的好心情吗?”
“啊?”她愣了一瞬。
看前方一时半会儿走不了,陈岩庭将车挂上空档,侧身跟她聊天:“好不容易的休息日,却被突如其来的工作占据,不觉得可惜吗?”
“以前觉得会,”曲柔缓缓说道,“其实平常的工作日倒还好,哪怕二十四小时待命也无所谓,毕竟自己的资质和工资的分量在那儿放着,但休息日接到工作电话就会觉得有点崩溃,尤其是你正跟朋友玩,或者正在看电影突然来了个急活。我还记得,我有次休假回家,正准备吃在家的最后一顿午饭,突然收到上司的工作通知,那时候我就很生气,心想她为什么不能晚发一会儿,让我安安生生吃完一顿饭,最后,那顿饭我也没有吃好。不过后来,我越来越明白,人呐,改变不了外界,改变不了规则,也改变不了别人,只能改变自己的观念。”
“那你现在的观念改变了吗?”陈岩庭问。
“嗯。”
“怎么改变的?”
曲柔认真想了想,语气诚恳地道出自己的心路历程:“之前,我之所以会被突如其来的工作影响心情,是因为我希望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我铺设的轨道运行,因此,稍微有一点变化,我就会心烦意乱。”
“那后来呢?”
“后来,我不再把世界看成一成不变的。”
“那看成什么?”
“我把世界,看成所有动态关系存在的集合。”
她语气轻柔,但因内容有力,自带一股铿锵。
陈岩庭深受触动,一时间没有接话。
曲柔在这片沉默里,侧眸看了他一眼:“所以——”
所以,她允许一切发生。
不过,以前,她用这句话是为了宽慰自己,要允许生命中的错轨和风暴。
现在,她忽然发现,之前的解读,太过偏颇和潦草。
【我把世界看成所有动态关系存在的集合。】
【所以,我允许一切发生。】
不只允许错轨和风暴。
更要允许相逢和美好。
想到这儿,她看着正在身边的陈岩庭,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发自内心的笑出了声。
捕捉到她清浅的笑意,他侧眸看过去,问她:“笑什么?”
这次,曲柔没有有问必答,而是自行揭过了这个话题,反问他道:“对了,你下午在记录贴上写的什么?”
陈岩庭听了,看着前方,下巴傲娇一扬,跟个少年一般,拿捏得故作姿态:“秘密,不能告诉你。”
曲柔明显是不服气,轻哼一声,说:“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朋友了。”
“这个倒不用怀疑——”看前方车流缓缓移动,陈岩庭转动着方向盘,将车子在前方路口左转,“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当你是了。”
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就当你是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吹得曲柔心口鼓噪。
回程的音响里,流淌的依然是陈鸿宇的歌。
不过,不再是来时的《额尔古纳》,而是《行歌》。
当车子左转,眼前美景焕然一新时,歌里恰好唱到这句:
“怎么,这些年不会失望也不太提及过往”
“从前轻狂绕过时光”
“让我们彼此分享互相陪伴吧”
“一起面对人生这一刻的孤独吧”
这句唱完,歌曲开始进悠扬旋律,预示着此歌接近尾声。
结果,就在他以为要结束时,耳边忽又响起一句:“从前轻狂,绕过时光。”
一样的歌词,却是不一样的转音和尾调。
这突然漫溢出来的一声吟唱,彷佛带着蛊惑人心的神奇力量,出其不意,直直唱进人心里。
陈岩庭感觉心里有什么地方,忽然停顿了一下。
不过,这停顿,不是为了思索歌词和旋律。
他只是在这个时刻,忽然明白了,相逢的意义。
明白了为何那么多人,甘愿跨越千山万水,去奔赴一场相会。
搭乘着两人的车厢,和来时一样,温暖、惬意、有音乐流淌。
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串青木工作室送的风铃,这风铃,刚刚就在他喝茶的那桌原木桌子上放。
这会儿,风铃作响,美好得,让人忆起旧时光。
陈岩庭听着,忽然想起她刚才的提问:“你下午在记录贴上写的什么?”
那时,他思索许久,都未有答案。
待她进来,待耳边风铃声婉转成曲,久久未能落笔的他,终于落下一句:
【一场秋风未解意,偏她来时醉春堤】
【注:引号中的歌词来自《行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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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pisode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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