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李祷是九月十号来的新榆市,由于晕机一路上没有合眼,加上旁边坐着的赵右嘴巴像机关枪逼逼叨叨不停。

他眼皮直跳,开了瓶矿泉水递给他,食指压在太阳穴:“歇会儿吧。”

赵右聒噪声不减,接过水润润喉又开始逼逼:“不行啊祷哥,我第一次坐飞机,不说话总感觉会出事。”

李祷看他一眼,头靠在座椅后背,挑好高度没再说话。就这样撑了十个小时,一下飞机他带着阴沉的脸面无表情丢下一句:“从现在开始消失在我视线里。”

赵右一看降落平安,他捂着胸口怦怦乱跳的心脏,伸着无害的脸:“可是祷哥,还有四个小时你我就又见面了。”

李祷拦了辆车,长腿刚伸进车内,闻声额头青筋一跳,拿出手机关机:“赛前别联系。”

赵右右手并拢对着太阳穴,挺直腰板荡气回肠喊了句:“一切听从祷哥安排。”

众人纷纷往这边瞅,赵右咧着嘴憨笑。

这次联赛是两校排球队自行组织,规模小。一是为了促进两校友谊发扬光大体育精神,好为之后的市级赛准备,二是为了给他接风。

六中的排球队在各项赛事里独占鳌头,气势也碾压三中。李祷转校进三中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对他一年前参加沙滩排球锦标巡回赛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大家都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个以拦网和扣球扬名冠绝的少年。

-

日薄西山。

乌泱泱一群穿球服的男生勾肩搭背走在落日余晖下。怀里揣着软排的的男生勾着身旁人的肩膀:“看见祷哥最后的扣球没?帅呆——。”

腿上绑着护膝的蒋治扬眉:“六中那谁,葛辛,跟祷哥比起拉爆了。”

夏季的晚风吹在皮肤上带着燥热,一群人嘻嘻哈哈走远,头顶霞光万道。路边有支起架子的烧烤摊,他们在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前停下,拼了两张桌要了箱啤酒。

蒋治拦住服务员,把一箱改成半箱,“明天还要上学,都少喝点。”

烧烤街上弥漫肉香混合孜然的味道,深蓝幕布里电灯亮起,光线昏黄影影绰绰。老板索性把脚边一连串的白灯打开。

桌上五花肉串香气四溢。临结束,蒋治打包了份藤椒花甲和猪脆骨。赵右打了个酒嗝,摸着鼓囊囊肚皮咽了口口水:“乖乖,你还没吃饱?”

蒋治:“……给没来的那位。”

李祷打完比赛直接离场回家补觉,他睡的很沉,赵右打第三遍电话才把他叫起。

一睁眼,外面乌漆嘛黑。手肘撑在床沿缓了会儿神,眼皮还是很重,驱不掉的困意便去冲了个凉水澡,头发半湿还没擦干就听见一阵敲门。

轻轻小小的叩门声,小心翼翼带着些许谨慎。

不像赵右的风格,他以为是外卖。

推门的瞬间,看到一张白净女孩的脸,平静的脸上抑制着不易察觉的生厌。

细细的眉毛微蹙,全然陌生的脸,显然敲错门了。

李祷忍着眼底的困倦扫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他起初以为是赵右整的蛊,挑了下眉发出了一个不清晰的单音节:“……你?”

对方挂断电话后茫然无措,两根指头绞在一起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给他鞠了一躬。

他大脑宕机一秒,以为这也算是赵右安排的接风仪式。不等反应,对方像兔子蹿了出去。

祝善颂到沈家已经八点,她穿过前院走进亮堂的客厅,一路看过去大门口有辆黑色奔驰、灯光璀璨的前厅,走过最后一盏波尔多红的池外灯。进入辉煌的客厅,沈临和其妹妹沈绪已经在沙发上坐着等她。

祝善颂换好鞋子叫人,抬头对上沈绪跋扈的脸,提着东西的手变得局促。

“是多大架子啊饭不吃都在等你。”沈绪直白的盯着她,嘴里咕哝了一句:“真是跟你狐狸精的妈长一个样儿。”

后一句祝善颂没听见,要是听清楚了她二话不说就走人。“……刚刚走错了,抱歉。”她低垂着眼睑,重复了几遍干巴巴的道歉。

沈临冲沈绪使了个颜色示意少说一句,他微笑的接过祝善颂手里的东西,劝和气氛,“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把这儿当自己家,你哥哥和桃子在楼上玩,我喊他们下来吃饭。”沈临给她拉开椅子,“坐吧,都别站着。”

沈绪撇嘴又刻薄了几句,祝善颂一时僵在原地,人没有到齐她哪敢入座。

“我女儿晚点回来,先交代好你是姐姐事事包容着她点。”沈绪喋喋不休往嘴里送了颗葡萄。

“小颂姐姐——”

从楼上跑下来一个十岁大的小女儿,扎着羊角辫,穿着粉嫩的纱裙迈着踉跄的小步朝她跑过来。

祝善颂俯身牵过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奶糖放在她手心。

沈桃笑得合不拢嘴,露出豁牙。

身后的男人不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头发比下午要短,显然是去理了个发,身姿成熟干练。

祝善颂乖巧叫他:“哥哥好。”

沈允之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神情淡然。

祝善颂犹豫坐哪,赵卉美系着围裙从厨房端着白瓷盘出来喊她:“去洗手端菜。”

祝善颂觉得自己更像是家里阿姨的女儿在男主人家里蹭顿饭,她看着赵卉美在厨房忙进忙出,心里多了种烦躁。

好不容易坐下,才发现少了双筷子。

沈桃随手拿走祝善颂的,她的局促不安落入沈允之眼里。刚要起身,身后一双修长白皙的手递来一双筷子,男人低沉儒雅的声音闯入耳廓:“我去。”

沈允之回来后,祝善颂细声回了句谢谢。整顿饭她如坐针毡,还好很快结束,她收拾碗筷和赵卉美一同扎进厨房,仿佛再多带一秒钟就会窒息。前脚刚摆脱外面尴尬的气氛,就被赵卉美支出去:“陪你妹妹玩一会儿。”

沈桃和沈允之在客厅玩积木,祝善颂讪讪地站在旁边看着插不上话。还好沈绪不在,气氛还算融洽。

沈允之十点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回校,他今年念大三,临近毕业学校事情很多,他也习惯周末家和学习两边跑。

时针指到十点半,大门被推开。

一个柔情绰态的女生闪进来,她以为沈绪已经睡了,客厅应该没人。没想到沙发上坐着个陌生女生。她眨了眨眼睛,眼尾上扬,带着股妖媚感。披散的卷发遮住巴掌小脸,皮肤白而透粉。

她愣了两秒,像想起什么,灵动的眼睛里恢复漫不经心的戒备:“你就是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你叫祝……什么?”

祝善颂抿唇回了句自己的名字。

对方显然不在意,也快速的自报姓名:“付翘薪。”

她回头自下而上的看祝善颂:“走吧,带你去你房间。”

付翘薪很会演戏,在沈临面前把狐狸的尾巴收得很好,姐姐妹妹相亲相爱,一到两人独处时,她的狐狸眼一翻,犀利的目光紧紧的盯着祝善颂:“你来是分家产的吧,我不管沈允之怎么对你。”

她双手抱胸,神情慵懒,明艳的脸上是和沈绪一模一样的嚣张:

“我的东西——”她猛地身子前倾,站在祝善颂上面一个台阶,骄傲的脸上带着任达不拘的笑意,口齿清晰伶俐:

“压根别、想。”

付翘薪走后没多久,赵卉美敲开她的房门。

“还适应吗……有什么需要的跟妈说。”赵卉美在双手在围裙上擦干净,声音压低。

祝善颂摇头,又开口说:“谢谢。”

那声“妈妈”是始终叫不出口。

讨债上门抛下女儿的人也会称是妈妈。祝善颂默不作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视线里只能看到赵卉美不停在围裙上擦拭的手。

“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妈妈给你做好早饭。”赵卉美往后退了几步,把头顶有些凌乱的头发拢起,语气里带有讨好和明显的歉意。

祝善颂抬头看着她背影。

“妈妈。”

她在背后叫住她,轻声细语。

赵卉美后背怔了下,停住脚步看她。

祝善颂一双清清冷冷的眼里毫无波澜,她嗓音轻柔:“舅舅的债怎么还的?”

赵卉美目光躲闪了一下,侧着身子:“你沈叔叔帮的忙……”

祝善颂收回视线,低下头去,没有情绪的说了句:“知道了。”

沈临对我们家有恩,所以你要格外懂事。祝善颂的脑海里回绕着赵卉美经常对她说的话。

她抬眼,盯着窗外的龙栖河发呆。

月光如水,河面静悄悄,在夜间像是蛰伏的兽。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微弱的光亮足以看清房间的陈设。靠墙摆着一张席梦思,窗前是胡桃木色书桌,进门的桌角放着清冽香薰和鲜花。

黑暗里她睁着眼睛,眼角潮湿发红,目光落在桌上的玩物摆设上——

一个巴掌大的木制轮船模型,天蓝色的船舵漆块脱落,色泽斑驳。

祝向融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祝善颂闭上眼,翻了个身,闻着枕头上清新的香味叹口气。

——终于又有“家”了。

九岁那年,祝善颂的舅舅赵昌贷款承包了一个采石场,贪小便宜在□□上缩短成本。承包半年里生意不见起色,资金短缺,采石场停滞电气一拖再拖。

因为维修不善,造成一场触电事故,出了场命案。赵昌半年里不仅没捞到钱,还搭上一条人命,事发不到一个月卷铺盖跑路。

政府来查,采石场被封,沉重的债务落在赵卉美这个做姐姐的头上。祝家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夜之间破灭,祝善颂体会了把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滋味。

父亲祝向融在最吃紧的时刻失联,赵卉美当了甩手掌柜。

九岁的祝善颂一下没了家。

-

付翘薪和祝善颂同校不同班,两人约定好在校保持距离,重组家庭的事情对外隐瞒。俩人一个一班,一个二十二班,都不在一栋教学楼,打上照面的几率更是小之甚小。

祝善颂点头,应允。

她在外面磨蹭了一会儿,进校时早读预备铃声刚响。偌大的校园里几个迟来的学生嘴里叼着半袋豆浆一路狂奔,校服敞开,书包半张着嘴在屁股上一蹦一蹦。

为了不迟到还真敬业。

祝善颂加快脚步,路过李天王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没穿校服的少年,个子不高头发染得像红毛公鸡。

二班班长匆匆而过,对她说了句要去检查卫生。祝善颂索性不回班,背着书包直接去。

门口那男生仰着头听着李天王滔滔不绝,路过时李天王义愤填膺的话落入耳朵里:“半天时间给我把头发染回来,捯饬不好就别回来。”

不经意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撞见男生无所谓的打了个哈欠,表情漠然。

趁李天王转身的空当,他撸起胳膊竖了个侮辱性极强的手势,爆了句粗口。李天王倏地回头对他又警告几句,那人立马稍息立正,头依旧仰的很高,一脸正义无奈,拖着懒洋洋的尾音:“晓得嘞。”

第一节地理课,号称“柳墨迹”的柳寂一个日界线硬是讲了两节课。

祝善颂的后桌是个叫谷谷的女生,体态较矮,鹅蛋脸平滑光洁,笑容很有感染力,性格大咧,和祝善颂高一起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谷谷和前桌交头接耳:“服了,我想冲个会员两倍速快进。”

对方:“我想跳过全集。”

“都消停会儿,李天王查岗了。”

刚才一头栽在桌上的谷谷闻声立刻挺直腰板,双眼炯炯有神盯着黑板,手里的笔刷刷的往书上记着。

暑气未消的教室变得鸦雀无声。

“报告——”

柳墨迹的话被打断,门口走进来一个没穿校服的男生,头发被推的干干净净,脸也白净许多。

谷谷转笔的动作静止,反应迅速:“卧槽,赵右。”

李天王跟柳墨迹交代几句,让赵右站在讲台上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就找位置坐下。

起初祝善颂以为赵右是纯粹的自来熟,后来才得知他们是老同学了。

一下课,赵右就蹿到谷谷的座位上,吹了声口哨,扬声大笑:“想不到吧我新榆扛把子赵右又回来了,各位弟兄江湖又重逢,遇见就是缘。”

他爽朗大笑几声,丝毫没有早读时被李天王训斥的混不吝的模样。

活脱一个疯批又中二的少年。

李天王背着手进来,面色阴沉全程沉默像观赏耍杂技的猴子,对着赵右的后脑勺一拍,力道不轻不重,张嘴就来:“什么江湖不江湖,进了这个班就有点学生的样子。”

所有人在看见李天王逐渐暗下来的脸,挤眉弄眼示意慷慨激昂的赵右闭嘴时,此人的豪迈发言已经响彻整个教室。

赵右对上李天王的脸后,屁股像弹簧似的从桌上蹦起,双脚从板凳上抽离,咽了口口水正襟危坐等着李天王下达指示。

“去跟班长把校服领了。”

“得嘞。”语毕,赵右像火箭筒似的逃窜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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