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府】
月色孤寂,一只乌鸦立在落光了叶子的桃树上,难听的叫了两声。
冬夜,整个荣王府上下,唯有书房燃灯。
明里暗里,侍女侍卫搓了搓手,尽职尽责的当值。
白满川读完手中密信,骤然松了一口气。
经他过手,皇上安排给五皇子的政务完美交上,圣心大悦。
太好了,如此发展下去,便可解洵儿这几日的烦忧了吧。
正想着,门外的小厮敲了敲门,通传道,“荣王殿下,临安候回了。”
白满川面上一喜,是洵儿!
他将密信移到火烛边点燃烧毁,连声吩咐,“快请人进来。”
不多时,小厮打开房门,一玄衣男子踏月而来,腰细腿长,映在金腰带上的烛火跳啊跳,一枚不凡的玉坠子挂在腰间,垂下的穗子随动作撞到腿上,佩剑悬在腰后,矜贵的模样直晃人眼。
身后房门一开一合,男人卷着寒气,眉眼淡淡,毫无温度,倒是比夜还要凉。
是白满川精心教养的,近日朝野风光无比的临安候,也是他的妻,荣王府的另一个主子。
容洵年已三十有五,样貌无甚变化,依旧意气风发,一如往日风华绝代。
白满川当即取了自己放在一边的大氅迎上去,心疼的给人披上,细细捆好,半是无奈半是埋怨的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知道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侍卫是干什么吃的?”
容洵身量高,但比他还是矮上半头,白满川的衣裳穿起来自然是不合身,被宽松一倍不止的毛绒大氅这么裹住,显得人娇小极了。
容洵自一片不知什么动物的白色皮毛里抬眼,让白满川想到玄幻话本里的精怪,勾人。
不过他清楚,容洵才不是乖巧的小兽,反之,容洵可凶得很。
白满川看的耳尖一热,他忍不住伸手拨弄容洵浓密的睫毛,逗笑道,“怎么这样看我,是不是有事,嗯?”
容洵没反抗,任由他玩,只是不舒服的眯了眯那只眼。
等人恶趣味的摸完,他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殿下,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那双眼睛一眨,谁肯不答应?
白满川捧着他喜欢极了的脸亲了一口,答应的爽快,“说。”
容洵问,“殿下不问是什么,就敢答应?”
书房里放着两边椅子,他们一人一把,白满川不急着回答,先摸着容洵夜里走了一遭有些凉的手,拉人面对面坐下,把汤婆子塞过去,怕容洵不情愿,强硬捂着人手。
做了这一切后道,“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只要洵儿你想要,为夫一定为你弄来。”
这话是真的,容洵知道。
白满川一向说到做到,但凡从容洵嘴里说出来的,没有一件是没实现的。
容洵下定决心,语气坚定,“殿下,我们和离。”
白满川揉搓容洵手的动作一滞,整个人僵住了。
许久都没有反应。
容洵有些不自在,他动了动手,“殿下?”
“啊,抱歉,走神了。”白满川面色如常,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般,“还冷吗?我在春水阁订了房,明天咱们出去吃,还有——”
“殿下。”
容洵打断道,“你明明听见了。”
白满川扯出一个牵强的笑,“什么啊,我真的走神了。”
容洵抽出手,“要我再说一遍吗。”
十几年的感情,白满川当然明了,容洵不是在开玩笑。
容洵想和离。
为什么?
他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去了一趟钱塘,回来容洵就要和他决裂。
不对,一定发生了什么,容洵有事瞒他。
白满川冷下神色,“洵儿,和我说实话。”
容洵并不退让,“殿下,听话。”
对峙良久,白满川想起什么,逐渐红了眼眶,这次,他叫了容洵全名,“容洵,你果然是恨我,对吗?”
容洵眸光一抖,没有言语。
白满川还记得第一次见容洵,是在钱塘,十五年前。
彼时,他还是陛下忠心耿耿的好臣子,随君下江南。
帝王好兴致,便衣游西湖。
点了皇后娘娘和一众近臣随行,白满川正在其中。
时至今日,白满川依然记得当日风景。
盛夏,层层荷叶,零星荷花,一叶孤舟,少年郎侧卧舟上,青葱白玉般的手搭在船桨,乌发低低扎住,薄衫如云雾,面如玉观音,天生慈悲相,唯一双狐狸眼勾人得紧,眼下一颗红痣顿时把他的心烫化了。
轻舟伴着湖水晃啊晃,少年郎眉眼弯啊弯,闯进了白满川心里。
真真是人比花娇,白满川心脏咚咚直跳,好不礼貌的盯着人瞧了一天。
十分俗套的一见钟情,无法自拔。
他想,这辈子怕是再没人给他这样的震撼了,于是一头栽进去,沉沦十五年。
跟着人跑,缠着人闹,便舍一身功名强娶他,为他夺权,替他造势,什么腌臜事都做净了,只为了那人嘴一勾,柔声唤一声,“满川”。
任流言蜚语怎么咒骂他,白满川真心觉得容洵是有一点心悦他的,至少,十五年的情谊不假。
直到现在,白满川才从十五年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容洵好像不爱他。
从来都是他一往情深,一厢情愿。
白满川的强娶,死缠烂打,于人微言轻的容洵而言何尝不是折辱。
是了,容洵被特意安排在市井长大,向来是天边自由的白鸽,生生被白满川折了羽翼,牵扯进庙堂,明枪暗箭,水深火热,染得一身脏污。
应该恨死自己了吧。
白满川眼皮颤了颤,“除了这个,什么我都答应你。”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放手。
容洵只奇怪的看他一眼,“你从哪听到的我恨你的?”
白满川扯住容洵的衣袖,“这不重要,我不许你和我和离。”
容洵扯了扯,没扯动,白满川向来是这般不讲理。
容洵凝眉看了他一会,“白满川,别胡闹,松手,我还有事。”
“不。”
容洵便抽剑隔断了衣角,速度之快,白满川眼睁睁看着一截布料断裂。
容洵起身,冬日衣服厚实,缺了一块也不显,他居高面下,“明天我会再来,希望到时殿下能想明白,事了,我会和你好好解释。”
白满川咬牙,“你要走?”
“我回临安候府,你……”容洵撇下一句“好好休息。”甩袖推门而去。
白满川余光看见容洵身后寸步不离的侍卫,仿佛看的自己的影子,胸口酸涩胀痛。
“主子,荣王殿下怎么样?”
容洵登上马车,侍卫问了这么一句,他想起方才白满川要哭不哭的表情,一阵头疼,“他还能怎样,左右不过苦闹一场。”不知道事结束后得哄多久。
姚中明无言了,他是见识过荣王殿下不讲理的样子,简直可怖,默默在心底可怜了一下自家主子,他谈起正事,“盯着二殿下的人来消息了,主子猜得不错,同盟的确是白家。”
几大氏族斗得水深火热,其中容家与白家独大,两家分庭抗衡,不分上下,就东宫之位,各怀心思。
如今皇帝一众子嗣中,容家站位五皇子,白家经此一查,果不其然站位二皇子。
姚中明又道,“主子何必在荣王殿下面前演这一遭,荣王殿下早年就于白家断绝关系了啊。”
白家世代出文官,到了白满川这一代,杀出个将军,信念不同,加上白满川从小被丢到军营不管不顾,因而白满川和白家关系极其僵硬,十五年前,白满川不顾白家反对,硬气的娶了容洵,也是在那时断的关系。
姚中明以为是两家战队不同,容洵因为白家的原故,有所顾虑才要和白满川和离的
容洵摇头道,“我不是不信他,只是这么多年他为我做了太多,我也该护着他的。”
白满川离京一月,还不清楚,他也是才从密探那里得到消息,二皇子准备对他下手了,虽不知道具体会干什么,但可以肯定绝对是狠招,如此必然会牵连到白满川。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正值重要时刻,他不能时时刻刻看顾白满川,也不该让白满川时时刻刻操心他。
容洵早早和白满川撇清关系,想来白家念在曾是一家人的份上,不会动白满川。
姚中明挠了挠头,“为何不直接告诉荣王殿下?”
容洵笑了,“告诉他?不可,他战场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又不知道搭错哪根筋,非要跑一趟钱塘,大夫说不能过多费心神,好好歇着才是正事,何况按他的脾气,能同意就怪了。”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白满川护着他,他总得护回去一次才公平。
寒风呼啸,容洵看着天边明月被阴云遮盖,神色变得凝重,“京城要变天了,都斗到这了,最后这趟浑水,我一个人蹚就够了。”
午夜,窗外飘起雪,不一会儿堆满窗台。
白满川记起,明日是十五年前他和容洵成亲的日子。
那会他还年轻,心高气傲,说白了就是愣头青,傻。
战场上说一不二的人物,热脸贴冷屁股几个月后,终于受不了了,气势汹汹的夜闯皇宫讨赏,硬娶容洵,大婚当天他更是把人敲晕扛入的洞房,事后在求了容洵好几晚才被准许上床。
容洵在钱塘长大,喜欢吃荸荠,还挑得很,只吃钱塘产的,别的一概不碰。
白满川就爱纵着他的毛病,每年自掏腰包年年从钱塘运荸荠来,除此之外,还挑时间亲自去摘来。
今年也不例外。
墙角有几筐荸荠,还没来得及送去春水阁,白满川约了御厨明日做一顿荸荠宴,看来是用不上了。
他走过去挑了一个,匕首熟练的削去紫黑色的外皮,露出洁白的果肉。
钱塘产的荸荠皮薄肉厚,清甜无渣。
白满川看着一顿,心头万般苦涩化开。
容洵恨他。
他是不是有病。
非得上赶着给人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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