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三个孩子都慢慢长大。
那个黑发少年被乌离夫妇收为养子,给他取名叫乌洺。
村里没有合适的学校,三个黑户孩子的教育问题是由乌离从村中学校单独请私人教师解决,但小米太小且心思纯稚,乌洺虽大却不愿配合,最终去上学的只有贺兰诗一个人。
“乌洺!你在干什么,给我离她远一点!”贺兰诗一下学回来,就看到院子里乌洺和小米头对头地凑在一起,不知在地上研究什么。
他疾步上前,一只手推开乌洺,又用另一只扯开了小米,才看清那是什么。
乌洺在泥土地上画了一张图,一张他看不懂的、深奥复杂的图。
“.....”贺兰诗抿起唇,不悦地审视着这份东西。
乌洺被他一推,顺势歪到了一边,手肘支膝,俊秀的容颜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这时,小米突然拍着手叫起来,她的圆筒蝴蝶结小皮靴踩上图中的一个地方,同时嘴里不清不楚地叫道:“鸽格......”
贺兰诗定睛一看,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这四四方方上面还带着格子的东西,怎么那么像他每天去上学的稻草屋子的木条屋顶?!
他心里暗暗吃惊,立刻思索起来。以此为思路将整张图联系起来,最终可得,这极其精妙复杂的一张图不是别的,正是他们这个山中村庄的地形图!
“你如何能做出这样一副地形图?!”贺兰诗压低了声音,凶狠地问。
乌洺自是不语。
因为身份问题,他们家人跟周围居民平时来往较少。做这样一幅图需要极其详细的考察以及对周围地形的熟悉,佣人汇报乌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从哪得知的山中地形?
若说出门......倒还真有一次。
除非,那天乌离带他回家,他走过一遍,就全部记下来了。
贺兰诗心下一沉,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乌洺的记忆力远超于他。
他已经是A级了,乌洺会是什么级别?这样的人如果要伤害妹妹,将会是何等可怕。
贺兰诗感觉后背发凉,他连忙抱起小米,往屋里走去,进门前,他匆匆一瞥乌洺——
少年仍然坐在那里,容颜俊秀,眉目如画,只是那双黑玉一般的眼眸,看向贺兰诗时如淬了冰一般的冷。
洺是个怪异孤僻的少年,冬成玉总说他的孤僻程度比年少时的乌离更甚,她有心要让兄妹三个好好相处,但总也没用。
洺不愿更改他孤僻的本性,从不亲近兄弟,而贺兰诗则是绝不允许妹妹靠近洺,时时刻刻用警惕的目光监视他。
贺兰诗总觉得这个少年来路不明,身世也不明,就像突然出现的乌离一样,会改变他们家原本平静的生活。
从这个少年出现开始,宫夏就感受到了他的这种不安,但他却很难读懂,这不安是过去的贺兰诗对少年的真实看法,还是现在的他潜意识中对已发生的事情无可奈何的警示。
但让他冥冥之中觉得不安的事,并不随人的意愿改变,那一天,终于还是降临了。
是夜,万籁俱寂。唯有风过林梢,不时沙沙作响。
贺兰诗与乌洺同住一屋,乌洺早已睡下,呼吸轻寂。
他却心烦意乱,怎么都睡不着,终于还是舍了被子下床来,站在窗前凝望着夜色出神。
山还是一样的山,月还是一样的月。
可为何,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像冥冥中,有什么事已经在劫难逃......
一阵微风掠过林尖,轻却如飞燕掠林,贺兰诗似有所感地抬头,看见的却不是年年岁岁见惯的夜中之山景,而是——
数不清的黑影,一**从林间荡索飞跃而来,正往山村中心而去!
有外人进来了?他们要做什么!
贺兰诗惊愕到说不出话,失语地望着这怪诞恐怖的一幕。不久之后,离他们家很远处的一户人家,发生了声响巨大的爆炸,漫山的山火开始顺风向远处燃烧。
“怎么了,你为何不睡?”乌洺醒了,他长过眉眼的黑发低垂下来,漫不经心问。
接着,便是第二处、第三处......爆炸不断蔓延,人的惊呼尖叫和木料石屑漫天飞舞,逐渐靠近他们家所在的地方。
贺兰诗如梦方醒,他眼中不可置信地映出烽火连城的惨烈景象,噙着泪蓦然转身看向乌洺,大喊道:“出事了,快去叫人!叫人啊!”
乌洺只是漠然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疯子。
贺兰诗来不及跟他多说,狠狠推他一把就摔门往楼下跑去。他要去找乌离,不管是救人还是离开,他得有个主心骨才行!
他飞快地下了楼,来到乌离夫妇的房间,惊讶地发现屋里没人。这个时候,他们去哪里了?他在房间里毫无头绪地梭巡,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窗外的爆炸声一声响似一声,贺兰诗打眼一看,已经快炸到他们家了。
无计可施,他只能咬咬牙又冲回楼上,打开小米的门把睡得香甜的小姑娘捞出来放在肩头,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外冲去。
小姑娘在睡梦中感到了颠簸,自家哥哥一副很着急的样子,心跳一下一下跳的飞快。
她趴在哥哥的肩上,还是一如往常般的安心,浑然不知危险已经来临。她咧开嘴,咯咯地笑了一声,仍然吧唧一口亲在哥哥的脸上。
没想到,原本跑得很快的哥哥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红红地注视着她。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保证。”
哥哥的眼泪让她感到了些许心痛,尽管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贺兰诗郑重的样子让她莫名想到了前两年去世的小狗阿花。那时它在她怀里死去,她也是同样茫然又害怕的心情。
她亲亲哥哥通红的眼睛,以表示自己的信赖和喜欢。哥哥就什么都不说了,把她拿外套一裹,直往寒气四溢的深山老林里钻。
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堆满了落叶的小型山洞,看上去应该是什么狐狸、山猫的废弃洞穴,贺兰诗四下打量,没见到什么野生动物的痕迹,这才把妹妹从怀中放下。
他清理了洞中落叶,找了些木柴和火石生起了火,然后把小米用衣服包裹起来,觉得不放心,还牢牢打了个结。
“绝对绝对不要碰火,知道了吗?”他生平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神情和她讲话,小米吓得乖乖点头。
“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接你,哪都别去。”贺兰诗说完也没看小米,立刻就要走,小米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叫一声。
“鸽葛......”
贺兰诗回头,小米幼小的身体被他的衣服绑着,很费力地偏着头看他。
“我怕黑,你要、要快点肥奈......”
贺兰诗险些泪崩,他背过身去,点点头,然后忍住满心的酸楚委屈,快步离开了洞穴。
他知道,小米的目光会一直目送他离开,可他别无选择。
如果这次我活不下来,那小米也就完了。他心灰意冷地想。
但少年人毕竟还是乐观的一面更多,贺兰诗很快把那些负面的想法抛诸脑后。他先猫在山上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爆炸基本只发生在水电集中区,从村中心一个一个地炸过来,炸过的地方没有再炸第二遍。
贺兰诗心里一凉,这群人是冲着屠村来的。
这座村庄坐落在山中平坦的谷地,四面环山,贺兰诗一口气在山上跑了几里地,终于来到爆炸一开始发生的地点。
这时四周的山火已经烧起来了,有一只鹿身上带火,哀嚎着跑过他面前。贺兰诗心中一紧,忍不住忧心被他留在上风口的小米。
山下的火大部分被灭了,他咬咬牙,下了山,钻进漆黑一片、哀鸿遍野的村庄。
还活着的人们四散着救火救人,贺兰诗帮助了一个双腿被卡在废墟中的老大娘。老大娘哭着问他,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贺兰诗茫然地抬头望天,四野传来生灵的啼哭哀嚎,他静默几秒,对她说,我也不知道。
“年轻人,求求你帮帮我......”
那老大娘跪下求他救救自己的家人,贺兰诗一问,原来她的家人住在村子东头,如今已不知是死是活。
“我现在不能去东边,我要去广场的机修室!那里有备用能源,只要有了能源,我们就能联系上外界!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他扯着嗓子大喊,把老大娘拽着他的手扒拉下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年幼的贺兰诗不知道,当他的身影消失后,老大娘依然在无助地哭泣,哭声吸引了暗处鬼魅般收割的黑衣人,她被一刀结果了性命。
这一点不是贺兰诗本人亲眼所见,但宫夏仍然看到了她的结局。只有一种可能,这段记忆是未来的贺兰诗虚构的。也许正是因为在心中反复琢磨之故,所以他的想象力,帮他自动补全了没有看见的这一段。
这也就说明,记忆的最后,其实全村皆亡。没死在爆炸里的,也死在杀手手中了。
宫夏在虚空之中茫茫一叹。贺兰诗,你这么执着地补全了这一段记忆,亦是在后悔那天没有答应她的请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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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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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故人旧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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