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止歇,库黎夫人笑盈盈地站在原地。
宁非物茫然地盯着她,对道纪询问:“他们似乎没有讨要陈惘之意,这怎么办?”
道纪默然,怎么办?库黎夫人都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了,若自己身上无祸,库黎夫人自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库黎夫人身旁一言不发的武将此时开了口:“我方自知没有换得陈惘的筹码,他之生死,贵方可自行决断。”
宁非物愣了下,没想到对方如此绝情,一口就回绝了赎回陈惘之事。
库黎夫人见他说话,又道:“若想用陈惘换取钱财马匹,或还可商,若想要割地赔城池,便无可转圜。”
道纪没有说话。
宁非物似在考虑着什么。
“那便先如此,若有他事,我方自会再派人来,可以交换人质了吗?”武将冷冰冰地问。
“可以。”道纪回头,示意关渐鸿。
关渐鸿面无表情地一挥手,跟随的士兵纷纷让出道路,娜希德公主步伐沉重,朝着库黎夫人走来。
那边的小马忽然雀跃起来,欢脱地从牧马人手中越过边陲线,被交到了北陈营的士兵手中。
道纪远远地望去,他现在仍看不太清楚,但他能从小马欢快的声音中想象到它们的样子——皮毛油亮,小腿健壮。
两方交换了人和马之后,再没什么好谈的,各自回头离去。
列阵的兵士寂静无声,一动不动,如同一具具冰冷坚硬的盔甲站在风沙中,无比萧杀,手中的兵器在阳光下反射处冰冷的光线,令人胆寒。
忽然一阵号角声嘹亮,道纪皱眉,这军号声来自夜蒙,但不知是何意,他看到宁非物惊恐地四处探看,怕是被号角声吓了一跳。
好在夜蒙的军阵一动不动,不像是要进攻的样子。
宁非物悄悄松了口气,库黎夫人和领头的武将已经离开,没看到他露怯的模样。
身旁的飞燕亲昵地蹭了蹭道纪的手心,引他上马,好似在这战场,只有战马才是唯一的活物。
他翻身上马,飞燕轻快地嘶了一声,马蹄声清脆,带他离开这个令人喘不过气的地方。
而库黎夫人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你我这样的人,命数终不似常人。”
她的意思是无论是自己还是道纪,都迟早要为自己寻个避祸之处?
道纪猛然生出这种猜测来,令他自己都有些惊愕。
还是说自己也会像她那样,被迫离开自己的故土?
还未细想,飞燕一口气扎进北陈营的列队,稳稳停在陈遇的面前,她仰头,甩了甩漂亮的马鬃毛,似在和主人邀功。
宁非物骑着马紧跟其后。
“怎么了?”宁非物小声问他,“这库黎夫人有问题?”
道纪摇头:“尚不清楚,但她确为先知。只是她似乎并非夜蒙人士。”
“她不会有什么别的企图吧?”宁非物不安地说,方才他一直没吱声,实则是被这古怪的气氛吓到了,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又觉得自己很多余。
就像沙丘里的一捧黄沙,被风一吹,便消散在茫茫沙砾之中。
自己在这里重要吗?似乎不重要。
难道正如陈遇所说,这里根本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难道自己该回皇宫去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吗?
直到离开那里,宁非物才缓过神来,这些种种,让他产生了巨大了落差感。
他有些丧气地骑着马,耷拉着脑袋,跟在道纪身后。
陈遇多看了宁非物一眼,只对众人说道:“你们先回营,我一个时辰后再回。”
他还要留在这里再观察夜蒙军的动向,以防止他们万一临场反悔,杀个回马枪。
关渐鸿眼神复杂地打量陈遇,他觉得陈遇似乎和那时不同了。可样貌和盔甲和那时别无二致,可就是不一样了。
那时的前锋大将变得平静了,甚至是冷漠。
这让关渐鸿感到陌生,亦感到心寒。
道纪一行人先行回营休整,快到晌午,陈遇领着诸位将士方才回来。
帐内气氛冷冷的,无人说话。
“都到了?”
陈遇一掀帐帘,见人都到齐,便随手把头盔摘了,挂在一旁。
如今坐在将位上的是徐珀,见他来了,起身道:“都在了。”
陈遇知道他是想起身让位,让自己坐中军大营将位的椅子,便摆手阻止道:“不必让我,事已解决,谁在将位都一样。”
徐珀知道他是这个脾气,便坐了下来,如果是别人,他确实要怀疑是否为讨好之举,至于陈遇,在兵营里,他是那种就事论事的类型。
宁非物:“没想到他们并未讨要陈惘,这倒是件好事。”
徐珀瞥了他一眼,“如此确实是当下最好的结果,夜蒙也已退兵,但还留了一些游曳的骑兵在,是否要留人提防?”
后面一句问的是陈遇。
陈遇想了想:“他们骑兵突袭极快,确要提防,你留在这,派人盯紧那边的动向,我要去趟北州的漓泉。”
“漓泉镇?”徐珀疑惑,“北州三镇漓泉、九曲、伊塞。漓泉离战场最远,那不是关家的所在地吗?”
“是关家,”陈遇回道,“伊塞缺水,九曲缺粮,所以北陈营的粮草供应大多来自漓泉,也就是关家的地盘。”
关渐鸿抬起头来看他。
“北陈营本就艰苦,但如今不是战时,蔬果肉类理应不缺,但我在这里待了一段时日,发现蔬果的供应量远远比账上记的要少,肉类的数目是对的,但品质极差。”陈遇顿了顿。
“这不应该是北陈营的待遇,所以我要去漓泉查查,账面上一共五家商行,最大的便是关家。”
语罢众人都沉默了片刻,这行军在外,哪有克扣兵士口粮的道理?也不知道克扣了多久,竟也没人发觉?
还是说发觉了也被人压下?
“好,我陪同。”关渐鸿似乎并不想为关家辩解什么,点头同意,只是面色不佳。
自回到北州以后,关渐鸿一直郁郁寡欢,平日里和官员们斗气的气势都不见了,显得更加阴沉。
“正好徐珀还要在这里监视夜蒙军的动向,我、国师、关渐鸿,去漓泉查军粮之事,宁非物你呢?”
陈遇虽不想带关渐鸿同行,但北州关家恶名在外,他不是当年的北陈营先锋将军,没有熟人引荐,关家可不会好声好气地招待自己。
道纪忽然被点了名,一时茫然,这粮草供应之事自己在哪里帮得上忙?陈遇说得异常自然,在场的人竟然都没有反驳这一点。
倒是宁非物,支支吾吾道:“我?我,嗯……要不我也跟去漓泉看看吧?”宁非物没那么娇生惯养,但他实在又很想找个舒服的地方洗个热水澡。
兵营的条件摆着那,待个三五天还能忍耐,但十天半月下来,宁非物这个皇家亲属难免抱怨几句。
“随你。”陈遇倒无所谓这个拖油瓶的去处,如果他跟去漓泉,能盯着关渐鸿或者把关渐鸿弄走就更好了。
徐珀有些怀疑陈遇的真实目的,但克扣粮草之事确实存在,他不方便离开,陈遇若愿意主动去查此事,倒也不坏,毕竟行兵打仗,粮草乃头等大事,不得有一点疏忽。
况且…… 他去关家查粮草之事,那关家根本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即便是当朝太子来了,也只有吃瘪的份。
徐珀能想到关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在千虎将军和原来的北陈营离开之后会更嚣张跋扈,既掌握大军的粮草供应,其中自有说不出的好处可捞。
倒是他这位妹婿,看起来不谙世事,跟着陈遇去历练历练想也对他有益。
“好,便如此决定吧。”徐珀说。
陈遇点头:“一个时辰后出发去漓泉。”
众人皆各自离去,宁非物这会儿倒显出小孩儿心气来,跟着陈遇和道纪身后。
“咱们去漓泉,是住驿站吗?”宁非物问道,北朝在各地都设有驿站,可喂马可住宿,由朝中统一管理,方便传信的信使和远行的官员居住。
陈遇停下脚步,没好气地看着他:“你想去住驿站也可以,陈夫人在北州有一处别院,平日里我们都住那边,要比驿站好得多。”
“噢……是你家?”宁非物眼前一亮。
陈遇顿了一下:“这么说也行。”
“我们三个去住驿站,风声怕是早就走漏给了关家,还有那些商行的人,都会提前提防。”陈遇说道,“再想挖点消息出来就难了。”
“原来是这样。”宁非物似懂非懂地点头,“没想到你还挺有头脑的。”
“?”陈遇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道纪忍笑,要让这小孩知道陈遇还有自己的情报网,不得给他吓坏了?
“你先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在北陈营门口回合。”道纪打了个圆场,不然这宁非物都要跟到他们营帐门口去了。
宁非物一路小跑着走了。
道纪目送他离开,“你还要去北州查折了的兄弟们吗?”
陈遇颔首,“粮草之事要查,这件事也要查。”
“那为什么带上我?我既不懂情报收集,国师的身份在这里也无用。”
陈遇脸上挂上一点笑意,偏头对道纪笑:“想带你去我家看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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