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十三章

章十八

言子偕领了公主府的差事,自然免不了详闻公主府之事。今日晋国公主亲自驾临,见了晋国公主与驸马,只觉得公主府差使难办。他说:“王爷,如今看来,晋国殿下是疑心驸马,所以舍近求远。晋国殿下与驸马只怕难免一番争执,臣夹在其中,恐难办。”

“所以,这差事,本王替你拒了,你自己倒是上赶着麻烦。”赵清徽批阅公文,略感疲惫,“若是燕国驸马潘居泰,又或是郑国驸马……你夹在其中,都难办不到哪里去,他们也不是管事的人,更管不到公主府。但是,晋国驸马李随弈,即便他做了驸马挂着闲职,他这个人,他李家也不是可任人拿捏,背后的老太尉李长阔放了权不假,可仍旧振臂一呼无人不应的人物。他们李家看的不是侯爵之位几品,看得是李家的人。”

“王爷也畏惧李家?”言子偕存心探赵清徽的底。

赵清徽抛下手中墨毫,掀起眼睑,将一本上表转给言子偕看,“你给本王读一读。”

言子偕打起精神,垂眸略表,“太尉李长阔,随先帝定江山,从今上缔清平,而今老迈迟暮,朽体难堪委任,古稀之年实属侥幸,听闻君王垂念,欲赐臣从龙金令,臣闲居乡野,生平草木为伴,闲云随行,实在消受不得。今陈表今上,唯伏乞今上另赐臣竹杖芒鞋,闲生足矣。代,臣李长阔敬。”

赵清徽捏了捏鼻梁,松了乏意,“随先帝征定江山的武将中,李长阔威名最盛,也是最为寡名薄权的。今上朝局一定,他便卸甲移权,隐居乡野。李氏子弟更是散落四方,独留一个晋国驸马在都。而今,他古稀之寿,不少官员都主张请他回都盛办寿宴。今上亦然不能薄待了他,可他却连番请了书办代表,辞了赏赐,不愿回都盛办寿宴。这时候,若是让李随弈牵扯到什么不该牵扯的事,你说是办李随弈,还是不办李随弈?”

言子偕沉默片息,“不但不能办,为着李长阔的颜面,还得保着李随弈干净。所以晋国公主是出于此等考虑,一意将此事交给我……合着是不能脏了驸马啊。”

赵清徽抬眼看着他,目光增厉,“若姑姑仅是如此思量,大可将此事压下来,左不过就是半页残书,发买了府中几个不谨慎的人便是。可姑姑却找上你,说明此事是压不住的,非但压不住,甚至是猜不出这事会如何走向。”

言子偕听得神色凝重,他目光滞如积水,“王爷是觉着晋国殿下是发觉了什么,所以,这半张残页并非如晋国殿下所言,是无故飘进妆台的。而是,晋国公主发现的。这是一场阴谋的端倪,透过这点端倪,晋国殿下看不见整件事情的全貌,又不确定此事与驸马或者公主府中的人有什么具体联系,这才借着这半页残书将此事全权交由府外之人料理?”

赵清徽起身,绕过长案,今日公事大半都毕了。他不必再枯坐公案前,走动几步舒展身骨,边道:“今日晋国驸马同本王说,晋国驸马和李家子的身份都不便令他插手此事,至少说明他是知晓一二,但是他又说他不能不置之不问。这倒是有些让人看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不管驸马爷卖的什么药,”言子偕倒是看得轻淡,“晋国殿下不想让驸马爷插手此事,那我便不用看驸马爷的眼色。这就够了。”

赵清徽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言子偕为着这半张残页,势必要搅和这趟浑水的。只是,这趟浑水是仅仅在公主府,还是公主府只是冰山一角呢?他拿不准,只能同言子偕说一句:“你不要逞强。”

言子偕合上李长阔的上表,声色不知意味,“王爷这是怕我得罪李随弈?”

赵清徽推开窗叶,绿廊以外,种着苍翠与嫣红,清新空气中蕴着净水一般的洁香。他在窗间投入的光影里说:“言子偕,我只是不想再听见与你有关的不吉之事。”沿着窗挪步,赵清徽意欲离开,“你若不想活着,就不该再次站在我的眼前。徒耗我心力,两厢增厌而已。”

言子偕未曾料到他会乍然言重至此,他稍作失神,赵清徽已经迈出门槛。他见状,下意识叫道:“殿下停步!”

然而,赵清徽今次没有如他意止步,反倒无声叹息,步履更疾。人心易变,他没有太多伤触,他不是也如此吗?当初他是为了言子偕死讯回来不假,可触碰到秦国公主驸马桑赞那层幕布之时,他这初衷,便只能成为所有人都不得不追念的烟华。

“赵思束。”

有人这么唤住他。

赵清徽猛然想起方回都的几日。

向阳的殿宇,充盈着暖意,只是殿心立起的铜鼎散着冷香。他闻不惯,病体发作,身上的冷汗被暖意烘着。他心里深埋着雪,上座的父亲仍旧不像他生母形容的那般。

他知道,生母的种种言说都是在为漫长聊生造梦,也给他留个细观就会破碎的温情幻象。

李神福说:‘二郎君,依照规制,入储的皇子都是要提前重新择名。’

他没说话,只是静听吩咐。李神福替他辩称,‘真主,二郎君冒雪疾行赴都,声喉让风雪摧坏了,一时半会莫说是回话了,怕是茶都饮不得。’

虽没人发言,但是殿中气氛能让他觉察龙颜不悦。

李神福从中调和,‘真主,您替小主子拿个主意整好。’

如此,才听见他父亲发话,‘你看着办吧。’末了又此地无银地补充,‘只当朕的意思。’

李神福神情不动,仍旧如常,‘大郎君虽然犯了错,但也是本朝第一位入储的皇子,不如就从大郎君的中字,二郎君中字也取清,末字就由二郎君自个选。’

这就是禁中的都知,侍人之首,随侍皇帝大半人生的人。即便在父子暗流激涌之时,他也能稳掌舵头,顾全父子颜面,从中联络父子情谊。

总之,李神福用赵清义这个曾经所有人心中最佳储君人选抬举了他。

‘末字……臣唤人给二郎君拿纸笔来。’李神福周全办事。

他却开了口,‘不必了。’声音确实是嘶哑了,似枯枝断柯划地一般的难听,‘生母在世常领我读《尔雅》,生母喜爱释诂,末字就选徽。’

仪、若、祥、淑、鲜、省、臧、嘉、令、类、綿、彀、攻、榖、介、徽,善也。【尔雅·释诂】

他独独取了最后一个字。

李神福婉言:‘二郎君,嘉、令二字也好。’他言下之意,何必要为着点小事惹得真主不快。

赵清徽定下名字,‘思束是生母所留,我给自己做表字。’

李神福还欲言说,但是,他的主子却开了尊口,‘宣太医院给许王看看宿疾。’

已然惹怒了,回转之地没了。李神福照办,但是,他吩咐了下去,从此以后不会有人敢妄唤赵思束这个名字。他留了,也是白留。既然来了,那就只能仰仗着真主的意思过活。

赵清徽想起这些事,只在眉睫触碰间。

言子偕迈过门槛,直勾勾望着他,“我还以为殿下长久不听,便忘了这个名字。”

“放肆!”赵清徽怒挥衣袖,“本王旧讳岂可容你喧呼。”

言子偕躬身作礼请罪,“王爷恕罪。臣只是好奇王爷还记不记得从前。”

“你不如直白一些,”赵清徽拆穿他的遮掩,“问本王还是不是当年那个人。那本王问你,你还是舟外之雪,凌江入海吗?”

“言舟雪,你还是吗?”

‘我以为老太爷会给我择个……荡气回肠的名,谁知道倒是父亲给我留个舟外之雪,凌江入海的期许。’

那时候,赵清徽还是赵思束,他说:‘子偕甚好,你们言家三代,老太爷鳏夫,你父母琴瑟虽谐,终究是让言夫人留恨,你总得偿他们一个圆满。至于这舟雪,不过执念,你何必也随着钻了角尖。’

言子偕佯装惊愕地看着他,直眉楞眼地问:‘钻角尖的不是娘娘吗?’赵清徽那时没有答他的话,‘圣人同娘娘是在涑水相识的,那是一段美谈,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美与丑。娘娘何必也让您思涑水呢。’

赵清徽说:‘不是涑水的涑,’他看着言子偕长眉青意沛然,轻声解释,‘我清母亲给我换了束,取束……制之意。’

‘你非长非嫡,将来又不需要扛着基业,要什么束制?’

‘……人有七情六欲,多加束制,总归……好的。’

言子偕以为他在说娘娘之恨。

按捺如虬枝逸出的纷纷思绪,言子偕问:“王爷这是厌我之极?”

赵清徽皱眉,芜杂的心绪攀爬眉头。他还未措辞应答,言子偕已然疾步上前,十分江湖气抱住他。刀裁的鬓,闯进视线,霸占他的双眸。

“你……”

华太医说,人厌倦了谁,就会对与之相对的产生好感。你那位故友,厌倦了男……厌倦了阳刚,必然会爱上柔美的!

行吧,言子偕心说,他是不可能比大真的女儿家们讨喜了……反正在赵清徽这谁来了都不讨喜,但是他来了必然能讨他厌啊!

“王爷,”言子偕在赵清徽还没缓神之时,松了怀抱,略觉冒犯地问:“那我现在是不是更讨你厌了?”

赵清徽满眸疑惑,只肃着眉看着他不说话。似乎在等他下文。

言子偕不负他望,说:“你看啊,这男子骨头又硬,力气又没轻没重,脑子又说风是雨……哪讨人喜欢,是不?白矾楼好哇,那姐儿们——”

赵清徽打断他继续发散,“你直说。”

言子偕从善如流,“你看你现在有没有喜欢女子一点?”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赵清徽的脸色在逐渐阴沉,“我朝女儿家们,极其维护夫婿颜面,日后不会——”不会让你因为房事不济事而丢颜面的。

“滚。”赵清徽登时拂袖而怒,头也不回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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