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二十四章

章二九

“殿下,”言子偕发现四下猛然无人,寂静如死,“你那些守夜的侍卫呢?”

赵清徽长眉锐利,他神情是落在言子偕眼中,觉得十分陌生。言子偕觉着,总不能是自己那事被他发现了吧?不能啊,他都没开始提这事呢!

言子偕心中虽似卡着块垒,不上不下,忐忑难安。但是,他面上却竟如暖风拂面,不见半分紧俏。

赵清徽看不出他情绪。心中觉着,他确实是长了本事了。掩饰的功夫,有炉火纯青之势。

缓缓落在书案后的椅中,赵清徽指尖轻击在案面,说:“他们是侍卫,自然要守在外头,难道还要盯在门外?”

言子偕哑口无言,只道句:“有理。”而后慌乱之中不失稳重地问:“殿下留我下来,是为了什么事?”他心中没底。

赵清徽从案上拿起一本东西抛向他,言子偕接住后,定睛一看,是一本纸质薄于常见的公文纸张的紮子。紮子原先只做读书人的手札用,记录一些个人诗书闲诂或是成篇成章的心得。只是本朝官员,尤其是文官,私下里常用书札心得交谈。渐久了,有些不可摆在明面上,又涉及公务之事,便借由紮子往来互通。

言子偕手里的这本有些不同,他翻开后,见到不是寻常紮子的随意行文格式。

而是朝臣个人上书的奏本格式。

本朝官员上书的格式十分严格,今上发出的文书更是有九种格式之多。

“说起来,十分奇怪。”赵清徽道出这非同一般互通有无的紮子,“这是禁中起居郎施章谷上给今上的,便是今夜入夜前,在那些刺客处置之前,施章谷就借着职务之便呈交给今上了。内容你也看了,是一篇不痛不痒,更无甚出色的弹劾你谏书。”

言子偕自然一看出是弹劾他的,理由是他无刑名之才,不堪审刑院之职,若准他入审刑院便是以滥竽充仙乐。审刑院是办人命官司的地方,关乎人生清白的昭明所在,他这样的人,从北地不清不白的回来,怎么能够入审刑院呢!

他合上紮子,说:“殿下,这样的弹劾,进奏院没压了一千也有八百。这个施章谷老调重弹,用这么费劲的法子才将紮子递进去,图什么?这些理由已然让人用了千百遍,都嚼烂了。”

赵清徽抬眸,望着言子偕。言子偕面上显露情绪,却是一丝疑惑而已。他目光轻得似纱一般,有种若即若离的意味。

言子偕长眉有峰,虽也起势凌云,但他目眶的修狭不锐利,似少年青春。男子随着年龄渐渐潜沉的意态,到言子偕这里,仍旧是朝气意发。

他走了几年,虽见身量有增添,却不见风霜侵染。

仿佛还是昨日那个宗经征圣而不迂腐的少年郎。

华春叔说的那个人,一点都不像言子偕。赵清徽以为。

赵清徽敛了思绪,说:“那两个诓你的人,一老一少,都落了天府的大狱。原本备着明日再审问,如今禁中递出这封紮子,即便不是今上的意思,也是李神福的意思。李神福在禁中行走,若是禁中的人都心里有了什么,他不能视而不见。”他站起身来,“看来,这两个人背后的人得缓了缓。你眼下要应对这个,倘若再有人跳出来,将公主府之事生拉硬扯到你身上,你就更难办了。”

“缓一缓这二人罢。”

言子偕恍然大悟,“这二人背后的人动手前,还提前布置了后招?怕事败被缠上,所以提前让施章谷以这种方法惊动了禁中,以此移开我的注意力,束缚我的手脚,等我缓过来之时,这些人早就擦干净破绽了。”他呼口气,道理是都明白了,但是还是难以下咽这口气。

他又问:“殿下,这个施章谷是何人?”

赵清徽想了想,答他:“施章谷能做起居郎,必然是个谨慎的人,也不可能与什么勾结,否则怎么能让他侍奉圣侧。听闻,他是一个迂腐古板的老学究,除了在书起居注一事上能见其稍加圆融,旁的事,就十分不知通变。”

言下之意是,施章谷这个身份,谁的人都不能是。若真要划分阵营,施章谷只能是禁中的人。

言子偕心如明镜,他说:“今日之事,还没查呢就了了。居然只抓了两个皇城根的小民,这背后之人手眼通天,还智乎近妖了。”

这一件事铺垫下来,赵清徽觉着,他可以试探试探华春叔呈文上之事了。

赵清徽原本是好好立着的,烛光摇了摇,影子波动间,他陡然在案后弯下身躯。

他寒症在身许久,知晓症发之时的颤抖频率和起伏。假装寒症发作,于他而言如饮白水。

言子偕见状,当即将紮子放在案上。这情状,他今日夜前才见过。知道赵清徽寒症催来的模样,连忙绕过长案。

“我叫徐嘉远来,让他把华太医带来。”言子偕扶住赵清徽,待要开口唤人,却被赵清徽阻止。

赵清徽说:“不必惊动他们。今日才厉害发过,这会不过是余汲。无须他们多跑一遭。”

“那,”言子偕听了他的意思,问:“你可有什么要用的药,止一止寒痛也好。”

他扶到赵清徽的腕骨,其上肌肤确实不似前些时辰冷得他指都觉刺骨。这回,虽不说多么暖热,却也与寻常人相差不远。

“你又是探脉?”赵清徽覆彻睫羽,目光落在言子偕扶自己腕的手,“这回又探出了什么?”

言子偕哑然,回想自己那句错漏的言语,今时虽觉赧然,但是耐不住他心理挺得住,便也稳住声线回答,“夜深了,殿下该休息了。”望着那对文书,“这东西是看不完的,实在看不完,就也扔几件出去。件件都要你过问,这不是丢大真官员自己的脸么?也是成心为难殿下,殿下也该发出脾气,警醒警醒这些人。”

他瞧见一本,里面除了废话,就是黄纸,“压在底下的那本,句句引经据典,倒是一句实话都没说,临了了,才说自己是问安的。这样的本子,递上来凑个什么热闹。”

赵清徽也瞧见了,“这是一品封疆大吏递上的,武人出身,写成此本,已经是稀罕事了。所以,着意挑出来的。以回批鼓励。”

言子偕觉着自己艰辛,他扯这么多无用的,就是想赵清徽听乏了,打发他去,自己好好休息。结果,赵清徽倒是一本正经给自己解释。他难道不认识那名封疆大吏的名字吗?

叫什么来着?

郑……

郑东鸿。

言子偕神色微肃,郑东鸿,他的女儿据说是禁中有意给赵清徽定下的王妃。

“殿下。”言子偕忽然退了退,做个请的姿势,“殿下夜深了,案前之事还有明日。殿下请。”

赵清徽觉着言子偕似乎是有所异样,他应着动作,绕出长案。还未出口留言子偕,却听见言子偕说:“殿下寒症在身,臣本不该打扰,但是臣实在有些话要禀给殿下。殿下不妨在内中,听臣回话。”

这意思,便是要赵清徽就寝,入眠之前,他自说了事离去。

赵清徽背身定在原地,顿了少许,说:“你跟我进来。我也有些事要问你清楚。”

不等言子偕答话,便径自行去内室。

言子偕原地微杵着会,便还是跟上去了。

这不合规矩。

虽说他和赵清徽没有男女大防,但毕竟是君臣。

入主君极其私|隐的内室,本就是不合规矩的事。

更何况,夜这般深了。

‘徐嘉远,落下院门。’

言子偕猛然想起赵清徽这句话。

心魂未定之余,他又想起一句话。

‘我不喜欢女子。’

言子偕步子微顿,却又想起一句话。

‘帮我治好它。’

他这几步路,走的十分喧闹。脑海中沸沸腾腾,竟也找不到一个定心神的念头。

内室,一侧是床榻,地上绵软的毯子花纹繁复缛丽。另一侧临窗落下遮光的纱,层层叠叠。主子若是想光亮些,便将纱摞起几层,若是不想窗外的光,便可见厚实的最外层放下。

居中放着瓷烧的香薰炉。个中燃着的香息,与赵清徽身上浅淡若无的山水香息有些相似。原本的香息有些凝重,有助于人定心凝神。只是沾染到赵清徽身上,便被他本人似是冲淡了。

言子偕许久未见这样一方寝居了。他在外风餐露宿过一阵,不算深知清寒之苦,却也实实在在的煎熬过。

“劳烦言少监了。”赵清徽站在立衣架子前,“来回折腾,吵。你正好在,给本王解袍。”

言子偕微愣,他没动,却声音有些僵硬,“你从前有这习惯吗?”他怎么不记得赵清徽是个衣来伸手的人。

赵清徽目光十分静谧,口中的话很轻,“没有。”他又说,“如今也没有。只是今时不巧,寒症淹留,身上劲气都难聚起来。”

其实,言子偕只要再心细些,他就会发现,赵清徽就寝之处人烟稀少,一如从前寡居嗜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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