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章一·生死

大真灵虚帝振元七年,世代从事星学的言家,出了一个投笔从戎的后人。这后人名叫言子偕。

这言子偕是东都中有名的才子,虽生星学之们,却文章落成惊鸿儒。只是时运不济,大真灵虚帝重武轻文,倚重武功之臣,文臣饱受倾轧之害。是以不仅天下有名有才,且供职东都之中的大家鸿儒,就连未应试的学子们,无不期待这个文曲星大放光彩,以振文生。

然而,振元七年,游牧骑兵来犯,这个文人眼中的惊世之才,武人眼中的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不但投笔从戎,还主动请缨上了战场。

无人不等着看言子偕的笑话。无人不想着看这个书生灰头土脸得从疆场哭爹喊娘的跑回家。

然而,年少的言子偕却毫不在乎。他依然我行我素,跟自己即将要离开东都的朋友告别。

“你走的是——一条死路。”

少年人挽起春衫衣袖,推开窗,长街迭如浪潮的喧哗扑入楼台。“怎么会,不是还有你呢吗?”

凭栏而立的少年人,背后的天井正投着当年春光,“我可是要做天下第一闲人的,心思别忘我这放了。”侧身向木阶,沿阶而下,一半身子笼着春光,一半身子安于室中,“我就不送你了,死讯传的不要太早,不然我怕是很难从封地赶得上你的祭礼。”

“这个我就不能答应你了,”他支臂于窗沿,望见楼下迈出的人影,“你信佛,要是真赶不及,就在家里多给我烧几炷香!”

楼下的少年人,倏然转身,抬首望他,眼中不带一点体贴地说:“你想的美!”

……

世事难料,振元八年下半年,众人没有等来言子偕哭爹喊娘的回来。

等来的是,惊世才子言子偕的死讯。

藩王封地殷都,夜雪淋漓,夜色滴墨。

非嫡非长的许王赵清徽,立在庭院,西风啸了他满身寒气。

赵清徽长眉上挂着雪,睫羽上也挂着雪,“他真的战死了?”

近侍徐嘉远寒噤片息,跟着主子被暴雪掩了情绪。

“说!”赵清徽一声忽高,荡的夜雪颠沛起来,“言子偕究竟是怎么死的?!”

徐嘉远慌忙跪地,肩头的雪抖落一地,又融在雪堆里。他颤抖不止地回话,“小底也不清楚!去探查消息的人,因为言公子跟随的队伍指挥将领是桑赞将军,桑赞将军又是皇上的妹婿,秦国长公主的驸马,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人敢去查,更别提把桑驸马下狱严审实情了!”

“没人敢审,所以,不光是我们,就是言家的人,也不知道言公子是怎么战死的!”

他没敢全告诉王爷,言公子死讯传回来,言家老太爷当场病逝。言家偏支们更是趁机将男丁凋零的本支瓜分,此刻,东都中,言公子的那个家已经空空如也。即便言公子的魂归去,也难见一家团圆。

赵清徽卧倒在夜雪中,却流着最炙热的心绪。如鸿毛的雪片飘旋而落,有的融化在他的滚烫中,有的就着衣袍上已经布盖的雪,将他一寸一寸的掩埋。

东都,他要回去。

……

振元九年,皇长子赵清义因为皇叔秦王和两位堂兄之自戗,与皇帝决裂。禁中举宴之时,火焚东宫,被皇帝遣送出东都,安置于并州,无召永不得回东都。

皇后嫡次子,因为身患隐疾,又不喜人近,不得皇帝青睐。其余皇子,年纪都不到弱冠。唯有皇二子赵清徽还算堪用。皇帝力排众议,不准群臣百官再提及皇二子的生母。一意将皇二子赵清徽从封地调回东都,并加东都天府府尹之职。

众所周知,大真朝凡是做皇太子的皇子,无一不是从天府府尹的位子上走出来的。

然而,前几位准储君,包括皇长子赵清义在内,都不得善终。是以,赵清徽这个位子来的突然。颇有些危机四伏之意。

谁知道赵清徽会不会跟前几位准储君一般,自戗的自戗,发疯的发疯?

本朝兄终弟及,弟终再传位兄的子嗣。而当今皇帝改元振元之前,皇弟秦王和先帝二子已经自戗身亡。当今皇上的长子虽然还活着,但在人在并州疯疯癫癫,只怕是药石无灵。

否则,也轮不到皇二子赵清徽。

要知道,皇长子赵清义经由先帝和当今皇帝,两位皇帝教导。其人也是年少英才,幼时曾被坐在皇位上的先帝抱在膝上。

相比前几位的皇储人选,赵清徽显得太平平无奇。

不过赵清徽做了天府之长一年,竟政事从无错漏!

直到,振元七年死在战场的言家子,言子偕又突然活着回来了!

赵清徽已经成为不用再待在偏远封地的藩王,摇身一变,成为王朝的准储君。

言子偕一朝回朝,行事作风再无从前孤直风采。

在百官的窃窃私语中,言子偕缓缓回神。他望向储君威仪凛然不可侵犯的赵清徽,瞬息又有些恍惚,仿佛眼前是一场大梦。但是,这场梦,他已经身在其中许久。更是在回京的这一年中,习惯,然后游刃有余。

‘想过我们会在今时以这副模样见面吗?’

言子偕在同僚散去后,暗暗垂下偷窥赵清徽的目光,心中似是感慨地想。

收起无端思绪,言子偕回都一年,第一次正面拜访当朝心照不宣的储君许王。他礼节周全,“微臣,司天监少监言子偕拜见许王殿下。”

赵清徽闻言,有些错愕,他眸光落在言子偕脸上,“我还以为言少监打算一直不跟我这个故人叙旧,今日真是意外之喜。”

“是微臣失礼。”言子偕抬臂赔礼,“毕竟,微臣身在草野多年,跟俗人打交道打多了,礼节上,就不比当年周全。”

“是吗?”赵清徽反问的随意,本就没有让言子偕回答的意思,尽管如此,言子偕还难免尴尬。而赵清徽则在言子偕尴尬之时,低声似丝微弱的光,“我还以为,你就这么一直避着我了……”

言子偕没听清,便问:“殿下说什么……?”

赵清徽隐去不经意泄露的情绪,声色淡如寻常的风,常见的云,“无事,”他似他当年推窗远眺,长街未变,人却判若当时,“只是同言少监一般感慨,物非人亦非。”

“……”言子偕一时无言,当年他要做清流孤臣,时移世易,他能走的只有佞臣这条路。“殿下是何时悔志的?”

当年,你的死讯,传来我封地殷都的时候。

赵清徽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声色有些恼怒地说:“都说了你的死讯不要传的太快,结果呢,倒是我先一步悔了志。”

在你的死讯传来之后,我只恨自己悔得太晚。

言子偕听罢,不再提此事,毕竟如今的他也是不堪回首。他暗暗打量了周遭,才道:“殿下,我有一样东西,要给您瞧瞧。”

赵清徽未曾料到他一开口就是正事,皱眉道:“你如今在朝中不说人人喊打,却也是如履薄冰,不自保,还掺和这些要命的事做什么?”

“要我的命,”言子偕眼中无畏,甚至还亮着笑意,殊不知眼前这个人已然肌肤骨骼生寒气,“总比要殿下命的好。”

赵清徽闻声起身,不欲逗留,他背身不看言子偕,声色冷沉沉的,“言少监,既然领了个闲职,就好生将养。你是死过一回的人,也该学聪明一点。”微顿了顿,再说出口的话就显得锋芒毕露,直扎人心,“不要把主意打在本王身上,本王不会为你利用,咱们那点旧时交情,不值。”

言尽,赵清徽疾步而出,一刻也不等言子偕答话。

他也不想听言子偕巧言令色什么。

他们早已不是旧时各有志向的少年,他们现在只会跟着时势走。他们变得会比任何人都会利用彼此。

赵清徽垂下眼睫,这些年,尽管他耐着性子,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里,仍旧难以保持不沾血腥。

这就是权势争夺。

他又万幸自己拿起来了。

否则,要是他回来的时候,自己还在殷都封地,届时他只能束手无策的干着急。

徐嘉远撑开一柄白伞,挡开一阵寒风,垂着眉眼,分明是温驯的侍人模样,却语气微妙,带着火急火燎的意味,“殿下,那可是言子偕,言公子,您不要听一听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找您的吗?”

赵清徽漠然行在风里,他罩着皇家围猎来的兽皮做的氅衣,几丝寒风没能唤醒他。

徐嘉远急不可耐地低声,“殿下,您当年愿意领旨回来,不就是因为言公子吗?”

他的话落在风里,被风声掩盖。

赵清徽步履更快,似要与这阵风声背道而驰的更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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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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