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冰向白霜观的观主哭诉了自己的情况。
观主衣冠朴素,神色淡然,耐心地听完了凝冰的话,然后告诉她,这是一种预言能力,为上天赐礼,只能受着,“如果你不想使用,别再画糖就是。”
不再画糖,其实说起来也没那么难。
“你有道缘,如若想不通,那就不必想通,再不济,可来观皈依。”观主为凝冰留了一道后路。
凝冰拜谢观主,“我明白了,谢观主指点。”
辞别观主后,她依照观中小童的指引,求了一枚平安符,和瓜果糖点一起赠给受伤孩子的母亲。
凝冰拎着空篮子回糖房,路上下定了决心,为父亲养老送终后,便去投奔白霜观。
只是没想到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凝冰,你好像很久没画糖了。”此时夜已深,父亲结束了一日的造糖工作,正在狭小的院中抽着水烟。
凝冰不想告诉父亲详情,连累他一同苦恼,“不喜欢,就不画了,反正继续画下去,也容易惹麻烦。”
“也是。”父亲噗噗地吐着烟圈,“可惜你练了这么多年,不如最后给我画一个吧。”
凝冰心生迟疑,但还是决定满足父亲那无关紧要的小小愿望,“好,你想要个什么图案?”
父亲笑了,“我家闺女画什么都好看,最后一个了,你就随便画。”
听见“随便”二字,凝冰心里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下便自主移动了,行云流水间,浇出了一匹半身腾空的马,糖液在板子上延伸着,又在马蹄前圈了个圆。
“哎呦,是骏马戏球吗?真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待糖液干透后,父亲捡起竹签,端详着这支糖画,被自家闺女的手艺所感动,便喜气洋洋地闷了口烟。
不,那不是球……而是人的头。
凝冰突然起身,将画板糖锅之类的物什撞得七零八落,也将父亲惊了一跳,以为她生气了,“怎么了?是哪里画错了吗?都是我不好,你说不画就不画了,还逼你多余画一支。”
父亲安抚了一阵,没得到回应,就想把凝冰哄去睡觉,“这里不用你收拾,你先回房吧,明日买你爱吃的大鸡腿,别生气了啊,生气伤肝。”
凝冰大喘着气,被父亲推着走,恍恍惚惚地进了房,仍没回过神来。
她必须要想个办法,来阻止这起预言的发生。
凝冰开始和父亲抢着出门的活干,不管是采买还是送货,都被她一手包揽了,恨不得就这么一直把父亲关在家里。
但凝冰最终还是失败了。
那天她按父亲的吩咐,在店里买了大鸡腿拎着往糖房走,远远便看见路边围了一圈人,有人在费劲地控着惊马,有人正大喊着郎中。
日头正好,凝冰只觉得通体冰凉。
她已经把今日所有要出门的事情都办完了,为什么还是出了事?
拨开人群,躺在地上呻吟的果然就是父亲,他的头被惊马踢中了,正汩汩地往外流血。
郎中很快就来了,只看了一眼,就摇头让凝冰准备后事。
不可能,那些预言有凶有吉,但从没出过大事。
凝冰深受打击、跪地不起,街坊邻居们帮她将父亲抬回去,又围在糖房吵吵嚷嚷,有的发着善心帮忙张罗后事、有的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糖房、更多的凑在门边,听人描述方才惊马踢人的险状。
凝冰正不知所措,手便被一块冰凉包住了,父亲躺在草席上,气若游丝地说着什么,她倾身去听,果然又是道歉。
“对不住啊,闺女,往后我看顾不了你了。”
不,是她对不起父亲。
“你早就知道了吧,都怪我,没有好好问问你,不顾你的阻拦,还是出了门。”
应该怪她才对,是她一直逃避,没有好好对父亲说明,如果说清楚,也许就不是这个结局了。
“我还没给你找到值得托付的人家,原本还担心我走了你怎么办,但现在你有这么一手本事,我也放心了。”
不行,不许放心,父亲走了,她根本就无处可去。
“我走后,你把糖房卖了吧,换些银子傍身。”
不要,这是她和父亲相依为命的地方。
“你想嫁人也行,不过要好好挑拣,实在拿不准的,可以去问隔壁的婶子,她眼光可尖利了,人也好;不想嫁人也行,去白霜观里挂个名,能够求个清净……”
父亲的话音渐渐低去,最终消失,凝冰却半点也哭不出来。
父亲看人很准,是隔壁的好心婶子帮着操持了葬礼,又为糖房找到了靠谱的下家,凝冰把她当成自家的长辈,正正经经地行了跪别礼,便担着自己的画糖小摊子入了白霜观。
观主怜凝冰初初失怙,没有马上走行礼拜师的流程,加上吉日未到,先分了一个小房间命她休养,每日还有小童送饭到门前。
凝冰在昏暗狭小的房间中一连睡了好几个月,一天深夜从梦中惊醒,一手摸到了湿透的枕头,这才觉悟。
过去已逝,不能强求,未来将至,犹可挽捉。
凝冰拜了观主为师,由此入道,换上女冠法服后,潜心打坐修炼,不知哪日得到了祖师爷的敕令,便开始在观中为香客算卦。
每日清早,她要去市集采买原料,亲熬糖液,没有合适的工具,半天只能得一小杯,恰好够一支糖画卦所用。
于是,凝冰一天只算一卦。
观主在偏殿划了一小块地方,让凝冰放画糖的小摊子,每当有香客求卦,她便敲一声小铜锣,以示今日结业,不再接待。
随即,香客求问,凝冰画糖,再行详解。
经年累月,凝冰的本事逐渐炉火纯青,算卦的糖画越画越大越复杂,又逐渐返璞归真,越画越小越简单。
她上卜过一国国运,下算过小民吉凶,见识遍人生百态和沧海桑田,算到人身散去,徒留一道灵体。
凝冰就这么做着算卦的活儿,从人做到鬼,直至今天,仍孜孜不倦地为人出谋划策、趋吉避凶。
即使她的小摊子早就湮灭在历史之中,只剩一面老旧的小铜锣。
“这是什么?好丑的蝴蝶结。”
晚霄歪着头,疑惑地看凝冰绘在半空的糖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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