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收撰人们暂且搁置的物鬼——祈钟,他扛着昏迷的流石,一路逃窜至青阳的西山。
西山虽叫山,但海拔不高,群丘之间有个小小的盆地,从前被作为乱葬岗使用,现在没有谁记得此地曾经的功能,满地只群生着丛丛簇簇的野草。
可惜夏日已过,蓬勃的绿意染上枯黄,众多野花已逐次谢幕,肥沃的土地上仅有三两丛蛇目菊倒伏着,迷幻的花蕊或向地或朝天,挣扎着最后的时日。
祈钟落地后,顺着惯性走了几步,将流石轻轻放到花丛旁。
想不到还能再见面,师弟。
祈钟平复了下复杂难言的心绪,蹲下身,习惯性捏住流石的下巴,将口鼻露出,想要让他顺畅呼吸,随后才拍了拍昏迷物鬼的脸。
就如从前拂晓之时喊师弟起床一般。
流石像是被不受控的灵力折腾狠了,双眼紧闭着,自然没有回应。
祈钟叹了口气,但把流石从收撰人手中夺回来实属幸运,不可强求太多,他一边想,一边在他灰色的大襟衫里翻找着什么。
手里不同效用的蜡烛只剩几支了,祈钟最近联系不上光济叟,无法补充,也不知道那老头是不是出事了。
祈钟没有平复灵力暴动的蜡烛,他从一把蜡烛中选出最后一支疗伤用的,以灵力点燃了烛芯,等整支蜡烛融化成一滩,便涂抹到流石身上。
希望有用吧。
涂完满手的蜡,祈钟拍拍手,跌坐在花丛上,空茫等待时,犹豫要不要朝上天许个愿。
不是祈钟吹嘘,他不常许愿,但只要诚心做了,都还挺灵的。
譬如数百年前,还是乞儿的祈钟悄悄溜进寺庙中的佛堂,跪在蒲团上许下人生中第一个愿望,刚插上偷来的香,心愿便实现了。
那一年家乡遭灾,祈钟和父亲弟弟往皇城方向逃难,草行露宿到了皇城,就只剩他一人了。
祈钟蓬头垢面、腹中空空,他在街上游荡着,不知该往何处去,路过一个门庭冷落的寺庙,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进去时,也没人拦祈钟,他便一路行至最深处的佛堂,从门前香鼎中拔下三支香,在蒲团上虔诚跪下。
祈钟不知眼前这尊是什么佛,只在心中默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请将家人赐还予他吧。
跪拜过后,祈钟把三支香插入佛前的香炉里,后衣领突然被人揪起,那人拎着他避到一旁,他才看见身后浩浩荡荡走来一大群汉子。
那群汉子在几位主持的引领下,纷纷朝佛像跪下,一场法事便开始了,祈钟看不懂也听不懂,在肃穆的念经声中,害怕地抓住身旁人的衣摆。
这场法事持续了好久,至少祈钟觉得好久好久,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时辰,他抓人衣服都把手给抓麻了。
等门前那群汉子行完最后的跪拜礼,陆续上前往香鼎里插香时,紧绷的氛围才蓦然一松。
身旁那人这才揪住祈钟的耳朵,问他叫什么、为什么独身在这、怎么跑进来的、不知道这时不许进吗、家里人呢、要告状的话找谁?
一连串的问题,祈钟只记住了最后两个,“抱歉,我没有家人可供告状了。”
“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祈钟迷茫地摇摇头。
“那愿意跟我走吗?”
祈钟迟疑地点点头。
那人让祈钟叫他师父,言毕,便命他跟在身后。
祈钟就这么随着一群吵吵嚷嚷的汉子回到了铁匠营,师父分得的屋子不大,只给他在角落拼了一张小床,“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学打铁吧。”
祈钟洗了澡,换了一件干净的大襟衫,这件衣服有些宽,他不得不在手腕处打了个结,好让它不妨碍行动。
在小床上躺下时,祈钟忍不住思考起来,都说恩师为父,这是上天听到了他的愿望,给他赐了一个爹吗?
那还差一个弟弟。
过了两年,祈钟的身高见风就长,很快,他就不用在大襟衫的袖子上打结了,脚也伸出了小床一节,睡起来有点难受。
这年冬天的冷意更重了。
“……祈钟、祈钟!快起来,上工了!”
“这就来,师父。”勉强恢复意识的祈钟听到自己嘴里应着,起身抓过床边那件颜色发灰的大襟衫,他熟练地系带趿鞋,跟上师父的脚步。
“快点,别让老大等急了。”
外面是一幅银装初上的好景致,微风吹细雪,在脸上融化成刺骨的冰寒,匆匆仰首,才见飞檐上的天色恰恰泛白。
祈钟又将视线落下来,固定在眼前一小块被灯笼照亮的地面上,一旁的廊柱正随着脚步的前行快速后退。
他们很快就走完这段过于寒冷的路程,师父推开工坊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团暖融融的气息,以及一股熟悉的铁腥味。
内有一名壮实的中年男子,正弯腰检查着风箱,见师父到了,朝他点点头算是招呼,“你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老大。”师父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将身后的祈钟推到人前,“这孩子叫祈钟,学了两年,今日应当能上工了。”
“哟,这孩子竟然值得你亲自推荐到我面前,打哪儿来的?”
“前两年在附近庙里捡的,一家人逃灾,到了皇城,就只剩他一个独苗苗了。”
“我都不知你还捡了个人,倒是心善,行吧,我这儿刚好缺人手,就让他先干着。”
“哎,谢谢老大。”
师父猛推了祈钟一把,让他跪下磕头。
在吊塔板咔嗒咔嗒的声响中,那位中年男子将祈钟扶起来,“行了,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上工时不要给我添麻烦才是正理。去,先将今日要用的煤和炭都搬来。”
“劳你等会儿。”师父应下,又周到地掩上门,将那团温暖隔在门扉之内,他领着祈钟拐入另一道连廊,这才低声解释道:“老大这几天要的是七成煤加三成炭,大致按这个比例搬送就是。”
祈钟沉默地点着头,暗暗记下了。
到了存放煤与炭的屋子,师父粗略地指点了下工具的方位,便要离开,走之前不忘叮嘱祈钟,“我要去另外一边上工了,你好好听老大的话,老实点儿,学得好,在他这留下来,起码能让你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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