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怀疑

明先生注意到冯乔指尖动作时已经来不及阻止。

“少适,闪开!”明先生的示警声与寒芒同时而至。

路舒只觉后心一凉,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完了。明先生暗道。

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海上的寂静。几乎同时,“叮叮”几声极细微的脆响在路舒身后咫尺之地响起。那几枚银针竟生生被一颗弹丸打落在地。

明先生顾不上许多,箭步上前控制住冯乔,以免她再耍什么花样。

“啊!啊!!!”最后一丝希望泯灭,她目眦欲裂,发出一阵疯狂的非人吼叫。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甲板上所有人骇然失色,瞬间伏倒一片。路舒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弹丸射来的方向。

只见一艘轻捷的哨船破浪而来,船头一人正缓缓放下手中仍在袅袅冒烟的火铳。海风猛烈,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勾勒出单薄却挺直如松的身形。

跳跃的火光映亮她脸上的沉静,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果决。

是谈黛!

路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漏跳了一拍。不仅仅是因为她及时相救的震撼,更因眼前这一幕带来的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冲击!

那娴熟到近乎本能的持铳姿态,在剧烈颠簸中依旧稳如磐石的射击精度,冰冷而专注的眼神……这绝非一个寻常相师、甚至一个江湖门派义女所能拥有的身手!

无数过往的疑点在这一刻猛地涌上心头。她究竟是谁?她接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谈黛收回铳筒,揉揉被强大后坐力震得生疼的肩膀。

目睹全程的李守拙瞠目结舌:这,这还是他眼中的那个弱女子吗?

这位谈姑娘今晚带给他的“惊喜”着实有点多。

“快!快靠上去!”他忙指挥道。

*

李、谈等人登上沙船后,甲板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路舒的目光牢牢钉在谈黛身上。那目光中蕴含着强烈的审视意味。

他看到了!

谈黛心道不妙,却也只能勉强朝他礼貌地笑笑,随即迅速移开视线。

明先生利落地将疯狂嘶吼的冯乔捆结实交给兵士,然后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与同样眼观鼻鼻观心的楚脂站在一旁,两人脸上都写着“看戏”两个大字。

船老大连同众船工稀稀拉拉跪了一地,抖如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喘。

最后还是李守拙率先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硬着头皮上前打圆场,“哎呀,路老弟啊!你这实在是吓死愚兄了!谈姑娘急匆匆地来找我,说这个贼妇要刺杀你,简直吓得我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万幸,万幸啊!”

这是要将一切值得路舒怀疑的地方都踢给她。

谈黛很自然地接道:“是啊,船帮的兄弟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也吓了一跳呢。”

踢皮球,谁不会呢。

她这句话一出,一方面是给自己胡诌了个消息来源,另一方面也等于是给路舒递了个放过船帮无辜之人的台阶。

路舒的目光终于从谈黛身上移开,缓缓扫过地上跪伏的船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之事,你们受人蒙蔽,情有可原,但持械围攻朝廷命官,按律当斩。”

空气瞬间凝固,几名船工甚至几乎瘫软在地。

“然则,”他话锋一转,“念及有人迷途知返,可网开一面。明先生。”

明先生立刻上前一步,“在。”

“按方才出力多寡,将赏银分下去。记住,今日之事,若有一字泄露,王法无情,尔等连同家小,皆将以谋逆论处。”

“是!是!谢大人不杀之恩!谢大人!”船工们纷纷点头如捣蒜,又由船老大领着说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之类的话。

恩威并施,这位路大人的手段……谁说他不懂权谋?

打发船工们离开后,路舒又路舒转向李守拙,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客气:“此番有劳李兄援手,路某铭记于心。”

李守拙心中有鬼,只一味地拱手,:“不敢当不敢当!路老弟吉人天相,愚兄不过略尽绵力,应该的,应该的!”

明先生似乎觉得这官场套话无趣至极,踱步到谈黛面前,脸上挂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谈姑娘久违了,当日在下曾在京城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姑娘可还记得?”

对着这张陌生的脸,谈黛毫无印象,笑着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起。”

她有种直觉,此人将是她今晚要处理的另一个麻烦。

“三年前,京郊大水冲毁济惠桥,姑娘代表常景会出资重修,劫难纾困,风姿令人难忘。在下当时也略出了些银钱,故而见过姑娘。”明先生解释道。

这事谈黛自然记得,那年雨多得反常,观朝不少地方都发了大水,常景会与天机阁的事务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开在京中的相馆断断续续好些日子都没有开门。

也正是从那年起,观朝灾异变得愈发频仍。当日修桥集会,附近士绅、商会、江湖势力来者众多,她不记得这位先生倒也寻常。

不过,此刻她更在意的是,这位明先生就这样在众人面前点破了她在常景会中的身份!

谈黛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迅速做出得体的惊讶与思索状,随即略带歉意地摇头:“当年事杂人众,小女子眼拙,未能记住先生,实在失礼,还请见谅。”

她一边回应,一边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向路舒。

只见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浮现出一种近乎玩味的意味。仿佛在说:呵,常景会会首的义女,又一个身份。

谈黛觉得有些头疼。

明先生又道:“姑娘贵人多忘事,敝姓明,单名一个钊字。早年做过路大人的刑名师爷,近年来往京城与南省做些古董生意。”

明钊?古董商?

这就不对劲了。谈黛确定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常景会与京中商会多有来往,一名在京经营多年的古董商她不可能不记得。也就是说,这大概是个假身份。

形式不明朗,谈黛也并不打算拆穿他,只笑道:“明先生过谦了,这下我记住了。”

“荣幸之至。”明钊顿了一下,有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调侃一旁的路舒道:“少适,谈姑娘方才那一铳,救的可是你的性命。救命之恩,你也不表示表示?”他语气熟稔,毫无下属对昔日幕主的拘谨。

那一铳……谈黛觉得头更疼了。

楚脂也跟着帮腔:“是啊,路大哥,你可没见着我姐姐听说你要死了着急的样子,那雷厉风行的,跟她平时那副懒散的样子可大不相同呢。”

路舒的目光再次落在谈黛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沉声道:“谈姑娘救命之恩,路某感激不尽。只是不知,姑娘这手百步穿杨的绝技,师承何处?常景会之人,竟有机会接触这等……杀人利器么?”

在观朝,私藏火器是死罪。

这已不是感谢,而是**裸的审问。夜空中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谈黛淡淡地开口:“昔年在海边游历之余,我曾拾到一把不知何时遗落的铳,摆弄过几日。方才能够一击即中,实在是运气使然。”

“是么,”路舒显然并不满意她这“凑巧”之词,追问道,“那谈姑娘又是何时与南省船帮有了交情,以至于他们连这等抄家灭族之事都愿意告知于你?”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骤然涌上谈黛的心头。

她深夜冒着危险折腾这一趟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救他的命。而此时,她却不得不面对他的怀疑,向他解释那些子虚乌有的嫌疑。

“路大人,”她强压下心底的委屈与愠意,冷淡地道,“您若是疑心我串通刺客图谋不轨,不如现在就把我捆了,同冯乔一道押回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旧事重提,路舒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那句“不是第一次”刺得他胸口发闷。他死死盯着谈黛,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破绽,可除了疲惫、委屈、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疏离,他什么也看不到。

“你以为我不会吗?”

“好啊。”她恹恹地开口,抬头迎上路舒的目光。

海风卷起她散落的鬓发,拂过她那张苍白的脸。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径直将自己的手腕递到了路舒面前。

“路大人,请便。”

甲板上死寂一片。楚脂与明钊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李守拙更是恨不得装鸵鸟。

路舒沉默了。

他看着伸到眼前的那只手腕,纤细,苍白,腕骨清晰可见,仿佛一折即断。

良久,谈黛眼底最后一丝期待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她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也不再看路舒。

“既然路大人不打算抓我,”她的声音变得更冷,“我累了,要去休息了。”

说完,她不再等待任何人的回应,径直转身向船舱走去。

直到谈黛的身影消失在通往船舱的阴影里,路舒依旧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钊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深夜,船舱随着海浪轻轻摇晃。谈黛在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人轻轻拉下她肩头的衣物。长期养成的警觉让她瞬间惊醒,黑暗中猛地扣住了那只手腕。

“嘶,是我!”楚脂痛呼出声。

谈黛立刻松手,借着舷窗透进的微弱月光,看清了楚脂龇牙咧嘴的脸和她手中的药膏。

“你?”谈黛疑惑地看着她。

楚脂揉着手腕,没好气地嘟囔:“疼死我了!”她晃了晃药瓶,“喏,上好的化瘀膏,路大哥给的,说你肩膀被那火铳震了一下,让我帮你揉开,不然明天会很疼。”

路舒?

谈黛微微一怔。

楚脂凑近了些,勾住谈黛里衣的肩头布料,向下拉开一小截。

一片刺目的淤痕瞬间露了出来。

“天,这么严重。幸好他心细。”楚脂一边说着,一边挖了点药膏,轻轻按上那片淤青。

冰凉的药膏带来一丝缓解,谈黛疲惫地靠在舱壁上,任由楚脂摆弄,目光却空洞地投向舷窗外无边的墨色海面。

何必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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