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意的身影像阴影一般，向安阳公主靠拢。

安阳公主并未发觉，她脚下那抹淡淡的影子，并不属于她本人。

而是柳如意。

刘衡见七星灯熄灭，浑身汗毛直竖。心中升起一股诡异的感觉。

这七星灯用了西域的琉璃和灯芯，一旦点燃，就会燃尽而灭。

即便是偶尔有一两盏会有意外，也不至于七盏都出意外。

七盏灯一起熄灭。这肯定不是意外。

刘衡下意识地想到爱装神弄鬼的慕容梦，于是转头去看柳如意。

柳如意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有挣扎。似乎傍晚那场恶斗，已经掏光了她的力气。

她脸上的血迹，已经被刘衡擦拭干净。

见柳如意没有动静，刘衡才松了一口气。除了柳如意之外，其他人皆是太史局的博士和弟子，还有四位公主府侍卫守门。应该没有可疑人物。

想必是慕容梦搞鬼。

刘衡招招手，带着博士靠近七星灯，想察看熄灭原因。

猛然听见长剑出鞘的破空之声。

随即是安阳公主一声威喝：“大胆刺客！”

刘衡与博士还未回过神，只听到侍卫已经从门口处闯入灵台：“保卫公主！”

他们抽刀奔到公主身边，两人护在公主左右，两人奔到刘衡及太史局博士面前。

惊慌之中，刘衡瞥见，安阳公主已经持剑将柳如意制服。

安阳公主的剑，比侍卫的刀更快。她沉声说：“鸣镝。召巡城军包围灵台！”

一般刺客都不会单独行动。附近必有接应之人。

柳如意又一动不动，任由安阳的长剑架在她脖子上。

刘衡正要开口求情，却看到柳如意指尖在滴血。

一滴，一滴。

刘衡缓缓地看向安阳公主。

一身戎装的安阳公主，手持长剑，面对柳如意这样的怪物，也毫无惧色。

她脖子上有五道抓痕，还正在淌血。

“刘大人。”安阳公主偏过头，招呼刘衡。

刘衡只能看到她的侧颜，饱经风霜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刚毅。

她受了这样的重伤，身边的侍卫却无任何异常或惊慌，可见这位公主果如外界所言，烈如山石，强似战神。

刘衡深深地躬身抱拳：“微臣失职，还请公主降罪。”

安阳回过头看着柳如意：“是这河女作祟，与刘大人无关。方才她突然来到我身后，无声无息地抓了我。她并非毫无知觉，一切都是装出来的。现在该如何处置她？”

可他方才明明看到柳如意待在原地没有动过？怎么突然偷袭公主？

刘衡正要开口，掌心里突然被异物狠狠地摩擦了一遍。

似乎是什么物件从他掌心里被扯走了。

刘衡想起那根控制柳如意的绳子。

他来不及多想，飞身将公主扑到一边。

一声惨叫。

公主身旁的护卫倒在地上。

众人只看见他失去了半边脑袋，脑浆混着血，白的红的流了一地，在皎洁的月光里，格外清晰。

众人吓得尖叫，连忙跑去门口，想夺门而出。

刘衡和公主滚到一旁，立刻从地上起来。

刘衡拉住公主的手，“殿下！河女失控了！先离开此处！”

他知道灵台另有一道门，便拉着公主跑过去。

公主最后看了一眼那惨死的护卫，眼中的怒火冲天。“本宫不走！让那河女滚出来！本宫要她偿命！”

“不！殿下！她……河女背后还有人，那人并非人力可对付！我们先离开灵台！”刘衡焦急地说。

公主不肯离开，他更不能独自离去。其他博士都跑去前门了，“只要禁军将灵台围住，河女插翅难飞。再从长计议。”

公主冷冷地说：“我看未必。”她伸手指着灵台的高处。

灵台有九层，最顶层是祭天观星之处，而这一层又有一处最高点，是一座浑天仪。

刘衡循着公主的指示，看向那浑天仪。

浑天仪上站着一个身影。

月光如银霜般洒在她面庞上。五官如画般清晰。洁白丰腴的面庞，两道柳眉，眉尖处像灵蛇一样往上翘。高挺的鼻梁，凤凰飞天的双眸。

这个极寒的夜。她只穿着一件单衣。本是白色的单衣，经过一日的磋磨和交锋，已经带了不少血迹。

她的身姿隐隐透着光芒。赤脚。

她就像一尊天神像，威风凛凛地矗立在浑天仪之上。

可是她的双手，却各自提着一个人头。

人头晃动着，慢慢转过来。

他们虽然紧闭着双眼，但刘衡还是认出来，其中一个是他的博士弟子，阿辰。

“阿辰！”刘衡心中又惊又怒，他要冲上前去，却被一只手拉住。

他回头一看，是安阳公主。

“禁军已经看到本宫的鸣镝，相信很快就会来护驾。不要跟她做无谓的争斗。”安阳公主跟刘衡说话，可眼睛却盯着柳如意手里另一个人头。

她带来的侍卫，都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想不到，片刻之间，死了两位。

她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能徒手拧下她护卫的首级，眼前的河女绝非常人。

柳如意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却没有动静。

在前门被攻击的人群，已经吓得两股战战，也不敢再往外跑。手无寸铁的博士弟子，被两名公主护卫护在身后，背抵着灵台墙壁，面对着柳如意。

而安阳公主和刘衡在另一个方向，与人群成掎角之势。

“刘大人。”安阳公主察觉到一丝诡异，“这女子似乎不想继续攻击？你可知她为何出现在长安？”

或许，知道了她的目的，就能躲过这次灾祸。

“这……”刘衡想起慕容梦，又想起太子。

安阳公主立刻了然于胸。“和本宫两个弟弟有关？”

刘衡无可奈何地叹气。

柳如意把人头丢给两人。两边的人都因她的动作而往两边退了几步。

安阳护着刘衡往西退。

护卫们护着博士员往东退。

人头滚落在安阳和刘衡的脚边。

阿辰的头，流出的血，溅在刘衡脚上。

还是温热的。

刘衡心中一痛。慕容梦，一切都是慕容梦搞鬼！

“慕容梦！”刘衡一把捡起阿辰的首级，高声喝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不管你要怎么交易！你不出来制服柳如意，我必然将柳如意……”

“交给昆仑子。”刘衡剑眉倒竖。

慕容梦曾经交给他一卷无形网。只要昆仑子现身，他将无形网抛出，便能困住昆仑子。

倘若慕容梦再不现身，他就把网毁掉，任由昆仑子带走柳如意。

安阳横剑在前，将刘衡护在身后。不必多说，所谓的慕容梦，定是这河女的幕后指使者。而这一切，都与自己的两个弟弟争夺皇位有关。

只是，不知道这慕容梦，到底是李建成的人，还是李世民的人。

刘衡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毫不犹豫地将其扬开，作势要扔掉。

他另一只手将阿辰的首级揽在怀里。

阿辰突然开口说：“别！我中了昆仑子的调虎离山之计。我现在回不来。你一定要困住她！”

刘衡和安阳公主都被阿辰会说话的首级吓一大跳。

刘衡先一步反应过来：“柳如意在到处杀人！要如何制止她！你为何不早提醒我！你当初只说做做样子，骗来昆仑子即可！如今已有数条人命！”

“也不是我的错。”阿辰突然摆出一副厌恶嫌弃的表情。“是你办事不力，你对柳如意心存恻隐，没有拉紧她！你还敢来怪我！我真看错你了，我以为你不像其他男人一样会被柳如意迷惑！你也是那破东西！别啰嗦！你敢丢掉我的网，我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安阳公主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死人的首级会说话。

刘大人对这不人不妖的河女，有怜爱之心。

安阳默默地看向柳如意。

那女子秀发飞扬，赤足玲珑。确是天生尤物的模样。

可……

她并非人。

而且如此凶残暴虐。

刘大人怎能被这样的妖物迷惑？

刘衡还想说什么，阿辰的双眼又闭上，再也没有任何气息。

慕容梦走了。

可柳如意定定地站在那里，一袭单衣，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众人已被灵台的寒气逼得站不稳。都忍不住偷看这个女屠人魔，看她到底什么意图。

安阳心中也焦躁起来。“禁军为何还没到？”

她的一名侍卫，护着民众在另一头。“回殿下，鸣镝响出去已经有一炷香时间。”

按理说，禁军应该逼近灵台了。

可下一刻，令众人绝望的事发生了。

鸣镝掉落在安阳公主面前。

安阳公主心中收紧，看着柳如意。

柳如意面色如常，淡然地看着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沉下气，“既然如此，与其耗在此处等死，不如杀出去。众人跟在本宫身后，贺多尔，你殿后！”

那侍卫毫无畏惧地点头。

安阳公主微微回头，吩咐刘衡：“刘大人，待本宫与众人合拢，你在队尾，从后门逃走。”

刘衡坚决地摇头：“不可。殿下，微臣掩护殿下先走。”

安阳微微一笑。举起剑对准柳如意的方向，掩护大唐的子民，在她身后，逐渐互相靠拢。

两股人，面对着柳如意，慢慢地向中间移动，合拢为一体。

柳如意足下微动，身形倏地消失。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柳如意已经来到安阳公主的面前。

她赤足站在安阳横在身前的剑刃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安阳公主——这个大唐最尊贵的女子。

安阳的剑，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重量。

安阳连忙撤回长剑，柳如意也并未落下，而是悬在半空之中，一动不动。

安阳挥剑刺去。

柳如意足尖一踢，安阳的长剑被踢飞。

常年征战的女将军，剑绝不脱手。安阳紧紧握着长剑，连人带剑翻倒在地。

她往旁边滚了几下，立刻又持剑站起来。

身后的侍卫已经在安排博士员撤离灵台。众人争先恐后地冲到前门，要打开门，冲出去。

侍卫第一时间赶到安阳公主身边：“殿下！门已经开了，快走！”

他横刀，将安阳公主推向门的方向。

安阳公主拉起刘衡，往门外跑去。

“去哪里。”

一直不说话的柳如意，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声音虽有些艰涩，但不失清脆柔亮的底色。

众人刹住脚步。

因为原本可以推开的门口，突然燃起熊熊的烈火。

有人试着冲过去，未近火焰半步，身上衣衫毛发尽被烧光。

安阳只好又带着众人退到东边的墙壁处。

被火伤及的博士员，被众人脱衣裹住。

安阳见状，只能站出来：“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所求为何？”

柳如意身形微转。瞬间又出现在浑天仪之上。

她缓缓地抬头看着天幕：“你们想用我祭天。”

她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灵台，还有那些缩在墙角的大唐众人：“不如，让老天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