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柒愣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她的脑子嗡嗡直响！

他刚刚在说什么？

他让她离开！

他说不要再去找他了！！

他说他不要她来护卫！！！

项柒的心脏整个纠结在一起，像是有人在用手用力攥紧，项柒的呼吸甚至都几乎停止了，她的脑海中那几句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吵！

项柒的脸涨得通红，整个人都要炸开一般！

尚城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赫潜到底是几个意思，刚刚他还一副担心得要死的模样，转眼就变成残酷黑心的东家，用完了人不管任何理由说不要就不要。

尚城一会儿看看项柒，一会儿又看看门口，他看到项柒的表情越来越不对，急得他爬起就想直接下床去安抚项柒。

却见项柒突然深吸一口气，一个用力坐起，被子一掀，就要下床。

“哎哎——哎呦，你要做什么啊？” 尚城一个动作起猛了，才发现之前狂奔的时候没觉着，这会儿一动弹就浑身酸疼得厉害。

“回家！我不要他的怜悯，我用不着在这养伤！” 边说着，边抬腿就要下床，却不料一动就牵扯到了伤口，整个人疼得一下子弯下腰来，冷汗顷刻落下。

“回家，回什么家！” 尚城也捂着自己的胳膊着急说道， “你家里人不是都走了吗！你回去找——找谁——啊……” 尚城说到最后才反应过来不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项柒弯着腰，小脸惨白，冷汗滴滴滑落，但是她此时却慢慢抬起头，大眼睛看着尚城，却不发一言。

她的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 尚城不得不努力坐起来一些，满脸歉意，又一脸担心，快速解释着， “基本的背调你知道吧，就是背景调查，你要做那个赫潜的护卫，赫潜是多重要的人啊，我们当然得调查清楚你还有你身边所有人的背景啊！要不然你也知道的……呵呵……” 尚城越说越小声， “再说了，就算不是你，是别人，是任何人，我们都得做最完善的背调啊……”

项柒她听完尚城的话，仍不言语，似乎是无话可说，又更像是不想说话，她只是把刚刚抬起的那双不可置信的双眼又慢慢垂了下去。

尚城只能看到她的额头，还有束着的略显凌乱的头发，额角的碎发绒绒的，软软的，却又不屈地支楞巴翘的。

半晌，尚城听到闷闷的声音： “所以，是你们赶走他们的吗？”

“……”

尚城张大嘴巴，不知该怎么解释，让他们离开确实不是他做的，但是是不是赫潜就说不定了。

项柒问的是‘你们’，那肯定是包含赫潜的，这他就不敢随意回答是或不是了。

又过了半晌，项柒终于动了。

只见她慢慢抬起腿，将自己又重新缓缓地缩回被子里，然后慢慢躺好，脸转向里侧，闷闷的声音再次传来： “养伤就养伤，这样也挺好的。”

“……” 尚城看着项柒的侧影，心中又一阵酸涩，他之前没发现，原来她竟然这么瘦小，被子几乎能将她完全盖住。

“对了，我觉着何远征的面相不是初始面相，他可能每年都在做削骨易容……” 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告诉赫潜……

项柒就这么背对着尚城，说完这句话，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解释，也不再动，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可是这句话的信息量巨大！

项柒之所以去右相府，是因为她觉得何远征有蹊跷，她还没能确定，只是有所怀疑，所以才想自己去一探究竟，查清楚了再告诉大家！

她深切了解易容之术，她知道最高级的、最难的易容从来都是从自身来做文章！削骨易容不是简单的贴层皮，那是直接改变自己的骨相，那也是最最难以发现的顶级易容之术！

何远征的身体骨架极大，脸部骨相轮廓却极柔和，脸部与身体呈现出一种矛盾的怪异感！如果细看，他的皮肤跟脸的轮廓也不是非常贴合，在他这样的年纪，反倒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偏苍老的垂坠之感！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有可能做了削骨！而且因为他之前在生长期，所以他可能每年都得做削骨！

痛彻心扉的削骨之术，不知道他从哪年开始每年都要去承受，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种非人之痛，怪不得他现在总是面色淡淡的，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和表情的样子。

所以，项柒想去看看，她想去证实一下她的想法，还有由此而带来的推断：

她觉着，右相府可能真的跟回鹘人有关！

她觉着，何远征可能就是回鹘人的后代！

至于右相为何是汉人的长相，可能这又是另一段秘辛！

只是今天她什么都没能看到，右相府仿佛铁桶一般，防卫森严，在外面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当她想要稍微靠近主屋的时候，立刻就被发现了！

项柒也能理解，赫潜为何这么生气，也是，她什么都没能查着，反倒打草惊蛇，活该被遣退……

而且他还大发慈悲，让她养好伤，取了银子再走，做主人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只是……

在被子里，项柒的手越攥越紧，面向床帐内侧的脸上，双眼涌上湿意。

但是项柒倔强地瞪大双眼，逼着那湿意慢慢退回，她安静地躺着，只希望身体赶紧养好……

听到这一消息，尚城在一旁震惊得不行，他想立刻跑出去找赫潜，却又担心项柒的状态，正两难之际，看到了门上垂下来的影子。

尚城一愣，眼一眯，放心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还有点窃喜！

原来你小子一直都没走！原来你一直在门外！原来你还是不放心她！项柒虽然受了伤，但是她发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她也只是想要帮忙而已！再说了，她这么厉害的轻功都进不去的地方，谁还能进去！这也说明右相府守卫得多森严，得藏着多大的秘密！

你今天说得这么难听，我看你将来如何收场！

哼！这样挺好！

门外，听到一切的赫潜眼神越发晦暗，听到项柒不再执意离开，一直站着的他终于轻呼口气，竟是没理会这个炸裂的信息，转身轻飘飘地走了。

太阳又升高了些，只是门廊中还未进入阳光。

赫潜走进了阴影之中，越走越深。

*

在那个回鹘人死后，圣人震怒，誓要找出暗中策划之人，华城守卫前所未有的森严，每日巡逻不断，街上现在出现最多的不再是商贩，而是金吾卫！

所有人战战兢兢，没有人不战战兢兢！

在这样的档口，华城果然安静下来，无论是暗杀还是刺杀，还是任何其他的事情，都不再发生。

只是不知为什么，虽然按理说华城目前是前所未有的安全，可是所有人却都觉着，有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就像是暴雨前的宁静，风雪前的平和。

就像二十年前……

时间飞快，转眼十几日过去。

尚城第二日就开始继续上职，带着金吾卫满城巡逻，看到回鹘或者其他外族的摊贩，就会额外‘照顾’，但是他们明显都提前做了准备，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路过右相府的时候，尚城有时候也会进去打打招呼，但是和平时一样，最多到前厅，后面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去查探。

黄嘉兴的腿明显好了不少，都可以不用轮椅出行了，只是他的脸上却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虽然如此，他每次看到尚城路过黄府的时候，还是会满脸奇怪的笑容，尚城也会回以会心一笑，每次到这个时候，黄嘉兴总想冲出来，无奈那副双拐实在是不太给力。

香香公主隔几日就会来一趟赫府，有一次那个何远征竟然跟在一起，可是不论是谁来，香香公主每次都是郁郁而回，明显一次也没看到赫潜。

赫潜则安静极了，他果然说到做到，项柒从那日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他不到她的小院来看她，也不见他出门，这十几日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

尚城来过两次，但是每次都是看一眼项柒就走，然后就跑到赫潜的小院里，半天再出来，匆匆又去巡逻。

项柒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养伤，小武每日都会拿来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不要钱一样塞过来。

前两日她行动不太方便，小武就每日都在她的房间里，帮忙端茶倒水，帮忙整理东西，帮忙开窗通风，遇到不方便的，就会叫来侍女过来帮忙。项柒奇怪，小武不是赫潜的贴身侍者吗，他过来帮她，那他主人怎么办？但是项柒没问，不知道该如何问，也不想问。

过了几日，项柒明显好转，就想让小武去忙自己的，其实就是想让小武回去，可是小武不干，还是尽心尽责地待在她这里，仿佛他没有他那个崇拜的要死的主人一般。

项柒觉着，可能这就是他主人的安排，但是她现在不愿意承这份情，于是她更努力的吃吃喝喝，更努力的复健。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毕竟是年轻，又没有伤及根本，又有之前的底子，项柒的伤很快就好得七七八八。

这一日，清晨，阳光刚刚把天边打亮，太阳边都还没升起，就见一个纤细身影从小院里走了出来，身影出了赫府大门，朝着西南方向越走越远。

屋里，一切都恢复如初，桌上整齐摆着银两，一分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