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成洲不自觉倒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前。
“大人见谅,他身体不大好,今天脑子也不大灵光。”
他轻轻扯着齐染的袖子,低声道:“你的文牒呢?不会没带吧?”
齐染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从袖子里掏了掏。
商成洲看着这个熟悉的从袖子里掏东西的动作,轻吐一口气。
带了就行,别折腾了大半日最后进不了城,那自己这允诺算是成了还是没成。
谁知齐染摸着摸着,竟掏出一块翠白相间的圆形玉佩。商成洲定睛一看,只见其边缘刻着羽纹,一面润白如牛乳,一面鲜翠如嫩竹,中间雕刻着一只飞燕,飞燕口中衔着一抹翠色,被雕刻成竹叶的形状。
“哎不是,文牒呢?你掏错东西了!贿赂城门尉运气不好会被抓起来的。”商成洲焦急地拉着齐染的袖子,不自觉想起了一些糟糕的经历。
谁知那城门尉看到玉佩,竟蓦地瞪大双眼,双手捧过玉佩仔细端详后,毕恭毕敬地将其交还给齐染,低头恭敬道:“原来是贵客,贵客请进,稍后我会派人向家主通传。”
……不是,兄弟。
齐染面色冷淡地收回玉佩,抬步进城。走了两步见商成洲还呆愣在原地,回首轻一挑眉,一缕没束进长辫的雪白碎发在脸侧垂落,似是在沉默地询问他为何不跟上。
商成洲急急走到他身旁随他入城,憋了半响忍不住低声道:“什么家主的贵客?你……你这么有身份?”
齐染抬眸瞥了他一眼,驻足,微微抬头思索了片刻,仍是沉默。
商成洲随他停下脚步,只觉得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们,颇有些不自在。
他虽已习惯自己与中原人迥异的样貌常受目光注视,但和齐染站在一起,两个身高八尺的男人横在路中间,其中一个还有一头异于常人的白发,那目光更是二十分的灼热。
还有点挡道。
他拉着齐染的袖子,带他走到路边店面的檐下,微微侧过身,宽厚的脊背挡住这些打量的视线,只低声道:“怎么又不说话了?这么难解释?”
“……等人。”
“等人?等什么人?”商成洲胸口发闷,被这人两个两个字噎得不行,他以前只讨厌别人与他长篇大论,尽说些听不懂的四字词,现在发现话太少也让人生气。
反正自己也送他进苴城了,不如就此分别算了,这一路上就当自己对他消息的答谢,他自忖已做的足够多了。
而就在此时,却感觉身后有人大力地扯了一下他的手臂。
商成洲身形未动,沉沉叹了一口气,随即回身看着扯他那人,只见一锦衣男子脸上带着挑衅成功的得色,眯着眼看着他的容貌。
“哟,看我看到什么了,这是北格人?”他呲着牙,笑容猖狂,“北格人不是自诩圣族,看不起我等,从不出格亚草原么?”
商成洲抱着胳膊,只哼笑一声道:“你想如何?”
锦衣男子凑近些许,恶臭的酒气扑面而来,商成洲皱起眉,本就烦闷的心绪更加浮躁起来。
“小爷我玩过许多美人,倒是没试过北格人的滋味……”他上下打量着商成洲,**的目光在他胸前微敞的衣襟处流连不已,“看着倒是挺野,还有一双猫儿眼……不知床上功夫如何……要不要和小爷找个安乐处比划两下?定叫你享福……”
商成洲被这人的胆色震惊到了。
他重又打量了自己一番,常年习武的身躯修长,肌肉紧实,腰胯长刀,怎么也不像这种矮自己一个头的鸡崽子好招惹的那类人。
“你要和我比划是吧,行。”
锦衣男子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算你识趣,我可是……”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黑影一闪,紧接着便是天翻地覆,仅是一瞬,他只觉得下巴巨痛袭来,疼得他眼冒金星,缓过神来时却惊觉背后一股巨力如山一般压着自己起不来身,即便是隔着好几层衣服,都能感到自己的肋骨与粗糙的地面狠狠地摩擦着。
“你好大的胆子!我、我可是段家的人!”
商成洲琥珀色的眸子暗色浮动:“管你是谁,你不是要和我比划么?就这点本事?”
他足下使力,重重地撵了撵锦衣男子的肩膀,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清晰可闻。
锦衣男子嗷得一声痛呼,只叫道:“我话没说完你就动手,你、你胜之不武!”
商成洲蹙眉,低头看向脚底下的人:“你叫之不武?行,我记下了。”
“之不武”:……
默默旁观的齐染:……
“之不武,就你这体格,再练个三十年也打不过我,还敢来找爷爷撩骚?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要不要爷爷送你一程?”
“混账!我不叫之不武,我姓段——嗷!来人!来人呐,给我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异族人拿下!”
“管你叫啥。”商成洲一脚踩碎他另一半肩膀,这人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
“嗷!!!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
此处已围了一圈围观的百姓,终是有个好心的妇人上前道:“小、小哥哎,他确是段家二房长子段长风,你、你这样伤他,你可得当心啊。”
商成洲像踢麻袋一样一脚把段长风踢到一边,这人已痛得奄奄一息,只嘴里不住咒骂着。
他扫视着渐渐聚拢起来围观的百姓,开口道:“我虽不是中原人,也知道世家大族应庇护百姓,哪里会任由自家子侄在街上做这些腌臜事!”
“这人今日酒醉,都已胆大到惹到我头上,平日怕是没少祸害各位吧?”
围观百姓一阵窃窃私语,竟真有人高声应和:“壮士说的是,这人平常就是个浪荡子,男女通吃!”
“容色稍微好些的都会被这祸害调戏,真不知段家怎的出了这种人!”
“西街开书肆那家的女儿,水灵灵一个丫头,还会写诗作赋,就被这厮掳去当了侍妾!作孽哦——”
“仗着自己是段家的人罢了,上个月我新猎来的狐皮都被这厮抢去了。”
“段家二房也就这么一个老来子,可不是放纵得厉害。”
“近些日子家主不在苴城,这猢狲做派更是猖狂,我呸!”
似是听到了周围百姓的唾骂声,段长风只趴在地上,痛得浑身颤抖,面色却涨得通红,声若蚊呐地喊着:“来人啊,来人——”
只见群情激奋,围观百姓竟开始罗列起了段长风的各项罪状。商成洲嘴角微挑,哼笑一声,正准备加上一把火,只觉得衣摆被身后人微微一扯。
商成洲回首,挑起半边眉,无声询问:怎的?
齐染一直隐在他宽肩投下的阴影中,对这混乱的局面也不置一词,商成洲还以为他又进了那种睁着眼睛睡觉的状态了。
齐染拉着他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
是让我不要添火的意思?
却见他灰蓝色的眸子投向了人群中的一处,轻轻抬起下巴。
商成洲望向他示意的那处,却发现人群外站着一白衣公子,高眉深目,身形修长,侧脸轮廓极俊朗,正轻摇着折扇打量着这处热闹,他袖口、腰间、下摆都坠着玉饰,身形晃动间玲琅作响。
他身后还站着数个护卫和仆从,有几个仆从不住地探头看着人群里的段长风,却被身形高大的护卫压着不敢上前,只焦虑地擦着额头上的汗,诺诺不敢言。
似是感受到了两人穿过人群投来的视线,他转眸与商成洲对视一眼,一双黑眸颜色极深。他在手中轻敲合起折扇,粲然一笑。
随即,他高声道:“诸位,诸位,听我一言!”
声音清亮,激愤的百姓蓦然回首,不少人惊呼道:“长公子!”
“竟是段氏长公子!”
“长公子可算来了!”
“长公子可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说着,人群自发为白衣公子让开通路,让他带着仆从和护卫进了里圈。
他低头看了一眼死狗样的段长风,轻嗤一声,随即捏着折扇,向周围群众抱拳行礼。
“诸位,我段家出此败类,为患乡里,近半年家主因天涧之事不在城中,更给了他为非作歹之机,段某先在这里向各位赔不是了。”
“各位乡亲若有遭了此**害的,可尽数向我身边这位管事呈对,段某许诺,定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此时人群中却有人高呼:“好几户人家的孩子都遭了此贼毒手,段家此时表态又有何用!人家清白已失,你又能如何作偿!”
白衣公子正色道:“这位大哥说的是。段长风为段家二房长子,家主不在,段某愿代家主给各位百姓一个交代。”
言罢,他走到宛如一滩烂泥样的段长风身边,抬脚将他踹翻了个个儿。
他绕着段长风走了半圈,低喝道:“段长风,你鱼肉乡里,祸患百姓,我段家门风清正,断不能容你,你可知罪?”
这人正面朝上,四肢瘫软,先前被商成洲踩断了肩胛骨,又被踹了两脚,此时痛得面色苍白,满脸是汗,根本说不出话来。
白衣公子也没等他回话,便抖开折扇,持扇朝段长风下身处一扫。
段长风下身处顿时血液如泉涌般喷溅出来,却听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两眼一翻,便彻底晕死过去。
“公子!!!”人群中,被白衣公子的护卫压着不敢动的仆从连连惊呼。
段氏长公子抬眸示意护卫放开仆从,几人顿时扑了上来,一边哭丧似地嚎叫着“公子啊!公子!”,一边着急忙慌地把人抬走了。
围观的百姓看着段氏长公子那颇为狠厉的手段,竟一个眨眼间就毁了段家二房的子孙根,一时寂静无言,只有些妇人闭着眼睛直不住念着“阿弥陀佛”。
然此事却仍尚未了结,只见白衣公子扇面一转,赫然朝向自己,只道:“段某忝为段家长子,却放任二弟行此祸事,也有失察之罪。”
随即,在百姓的惊呼声中,他一扇削去了自己一缕长发。
墨发飘散落下,白衣公子身如修竹,渊渟岳峙,声音清朗旷达:“愿割发以谢罪,日后段某定时时自省,万不会再负我段家之清名。”
人群沉寂一晌,便顿时爆发了巨大的呼声。
“好!”
“不愧为段家长公子!”
“见长公子,如见青天!”
一片喧嚣声中,商成洲看完了这场热闹,哼笑一声,凑到齐染耳边悄声道:“感觉我像是给人搭了个戏台子。”
感受到他颇有热度的鼻息喷在颈后,齐染稍稍侧了下头,眼神只定定盯着段氏长公子,轻声道:“确是好手段。”
言罢,却发现身边这人沉默不语,回头一看,只见商成洲瞪大了琥珀色的眸子,一副惊讶不已的模样。
“你,你竟说了五个字!今日我竟能听你说一句五个字的话!”
齐染:……又不是很想说话了。
他侧过头低咳两声,懒散地摸着商成洲给他编的发辫,又沉默起来。
商成洲看着他细长的手指绕着那个潦草的雪色发辫,张口欲言,却被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
“两位贵客,在下段家段采,幸见贵客光临。”白衣公子执手作礼,笑意舒朗。
商成洲心里讶然,面上却不显,只与齐染一齐与段采互报姓名。
合着蹭着齐染的光,我竟也成段家贵客了。
“还请二位移步,至府中一叙。”段采抬手作邀,目光却看着商成洲身后的齐染。
齐染不置一词,轻一点头。段采便回首,朝身后仍在喧嚣不止的人群行礼。
“诸位,此事已结,请诸位就此移步,免得有碍交通。”
许是看到了段采与商成洲二人交谈,渐渐散去的人群中竟也有人高喊一声:“长公子,这位壮士也是被那段长风调戏才动手的!长公子可不能苛责于他啊。”
商成洲眉头一跳,什么叫被人调戏?难道看不见爷脚踢死狗的飒爽英姿吗?只看见我遭人调戏?
然后就听到身后齐染极轻的一声笑。
商成洲愤怒地回瞪他一眼。
段采竟也似笑非笑地回眸看了他一眼,面上甚是有礼地道:“请放心,此两位乃是医谷来的贵客,我段家必奉上宾之礼以待。”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瞬,随即本散去的人群突然犹如潮水般向商成洲两人处涌来,极力垫着脚振臂高喊着。
“医谷!竟真有医谷来人!”
“莫非是医谷神医!”
“别挤我,让我看看神医!”
“神医!神医看我,我家中老人有疾久不能愈,还请神医相救!”
一片摩肩擦踵,全是沸腾人声。
商成洲目瞪口呆,被这热情的人群吓得脚下一晃,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齐染扶住了右边肩膀。
细白的手指轻轻搭在商成洲肩上,齐染从阴影中踏上前一步,朝段采露出一个疏离的笑,语调却淡然无波:“这便是,段家的待客之道?”
段采笑意更盛,只合扇引路道:“请。”
商猫猫不喜欢段狐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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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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